正文 第18章枫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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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每个人都关在一个人不大的铁笼里,而他和少年的铁笼紧挨着。
原本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夏令营教官就像变了一群人,冷血无情的把他们当成奴隶一般,像训练狗一样想把他们驯服……
一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就浑身发冷,被陆云哲握在手里的手不自觉也握紧他,淡淡的温度从他手上传过来,像是安慰。
“以后想说了再说。”少年干净的声音传入耳朵,“别太勉强自己。”
“呼~”林千漠深吸一口气,尽管贪恋着手上的温度,还是慢慢抽了出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怂,就那么屁大点事,居然给我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不会啊!”陆云哲冲他一笑,“每个人心中的伤都不是小事,要专业的治疗才行,你能向我开口,本就说明已经在治疗的路上起步了。”
是啊,能开口诉说就已经是一种进步了,他想着,其实陆云哲很是善解人意,他没有刨根问底的问问题,也没有让觉得他难以启齿,之前提过79救自己命的那件事,他可能有很多疑惑吧?
指尖淡淡的荼蘼花香,是身旁少年的味道,海浪翻动拍打着沙滩,有种别样的安宁,别样的美。
八年了,林千漠还记得出院那天的阳光,很柔和,一点都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医院门口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各种小贩的吆喝声和孩童的吵闹声掺杂在一起,有些喧闹。
而现在,同样的阳光,不同的地点,他觉得两个画面在一瞬间重合,仿佛又回到了最迷茫无助的时候。
身下的沙子软软的,林千漠紧紧抓了一把,它们却很快调皮地从他指缝里溜走了,只在手心里留下两三粒。
“林千漠,是枫树哎!”陆云哲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顺着少年手指的地方看去,沙滩外的小-树-林正是枫树林,以前还没有注意过。
林千漠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用少年这个词形容陆云哲开始变得频繁,亦如八年以前他把79当成弟弟的感觉。
“等到秋天,会很好看的。”林千漠站起身,活动着有些发麻的腿,久坐之后,他宽松的运动裤起了褶皱,向上堆起,白皙的脚踝露了出来,还蘸着几颗沙粒。
“是啊!”陆云哲替他轻轻拍掉沙子,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今年秋天,希望我们能活成正常人。
“你好像有心事?”
“假如我不像你要找到那个人,你还会在我身边停下脚步吗?”他随口问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会的。”林千漠居高临下看着他,“毕竟,你为我放弃了原先的生活。”
“哈哈!”陆云哲笑了,从沙滩上蹦起来,揽住了男人的肩膀,飞溅起来的沙子落得到处都是,借着惯性,两人都向前踉跄了几步,“我们去看看春天的枫树林吧!据说会比秋天少些凄凉,多些生机!”
透过茂密的树叶,投射在地上的是点点光斑,虽然春天才过了一半,却给人一种已是夏季的感觉,越临近中午,天气就越热,海边很潮湿,风一停,就有些发闷。
陆云哲随意找了一棵看上去顺眼的枫树,双手叠在脑袋后,交叉着腿靠了上去,像只慵懒的小猫,他175的个头说高不高,说矮……也绝对不矮。
“林大总裁,你说,雪狼帮的头是个什么情况?”他懒洋洋地拨弄着额前的碎发,若有若无的荼蘼花香带着淡淡的忧伤。
“当初他说四月初来堵人,结果连个鬼影都没有,这就能证明之前那个猜想是对的。”
“他……为什么要帮你?”少年眨动着眼睛,“而且……他怎么做的不让人来堵你的?”
陆云哲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林千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了想,说:“我有个想法,很大胆的那种,不过现在还说不了。”
“要等你坦白之后?”他很聪明,有些话不用说就能猜到,“还怕我接受不了你啊?”
“说实在的,还真的有点怕。”林千漠夸张地做了一个“惊恐”的表情,“毕竟我还没有跟79以外的人说过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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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瞬即逝,安宁的一天又将要结束,晚上七点的时候,林千漠开着车,载上陆云哲打包了一堆烧烤,还拎了两扎啤酒,他似乎很注重仪式感,还专门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蛋糕,小到嘴馋的孩子在蛋糕店都很容易忽略掉。
“去哪?”陆云哲坐在副驾驶上,把座椅调到一个舒服的角度。
“南郊老城区。”林千漠轻轻回答着。少年没有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是用力,手指骨节微微泛白,像是在隐忍,又像是在紧张。
太阳落下去有一会了,街边的路灯却还没有亮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亮起的时间已经调到了夏季的天黑时间。
比起高峰期,马路上的车可以说是很少,路上畅通无阻,在这个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陆云哲感受到一种凄凉,说不出的凄凉,就像心口被狠狠的塞住了,呼吸不上来。一般人都不会知道,往往在最繁华的地方,有着最孤独的人,因为他们需要用热闹遮盖自己。
飞速后退的街边,是各色各样的人,借着来来往往的车灯,他看见一拨一拨的人神态各异,除了五六岁的孩童,他没有从一个人脸上看见愉悦,有的只是冷漠,这是普通人最常见的伪装。
车开了大约有十多分钟,路灯一盏接着一盏,陆陆续续亮了起来,最后连成一条断断续续,蜿蜒曲折的线,向着天边无限延伸。
一路无话,两人都没有开口打破这难得的宁静,车渐渐驶离市中心,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喧闹声也越来越远,最后逐渐消失,耳边听到的是呼呼的风声。
路开始变窄,也开始越来越不平整,陆云哲打开车窗,清凉的夜风吹进车内,划过他的脸庞,痒痒的,冷冷的。
风一吹,几缕荼蘼花的香气在车内散开,很淡,但是可以闻得到,林千漠吸了吸鼻子,有些好奇他的身上为什么总是有这香味,都用同一品牌的洗发水沐浴露,按理说不应该啊……
接下来,一路无话,车载音乐放着当红女歌星的成名曲《罪爱》,音量很小,在寂静的车厢里却听的一清二楚。
歌词不长,也没有任何的创意,甚至不太好听,可林千漠听出来了不一样的味道,以前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这首歌就是韩忆零的真实写照,虽然歌是零号艺人姚瑜唱的,不过词是谁填的就没人知道了。
音响里,干净的声音唱着,“谁能告诉我,雨夜滑过脸庞的,是水还是泪?”
雨夜,指的应该就是顾景走的那个雨夜。
越往南开,路上的车辆就越少,只有漫天的星星在目送着黑色奥迪A8,陆云哲头靠在窗户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几声犬吠把两人的思绪都拉回了现实,这是他们赌场偶遇那天住的地方,几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楼房。
林千漠推开602的房门,三个月没人的房子又落上一层灰尘,扑面而来的灰尘呛的他咳嗽了几声。
这一次,陆云哲没等他说话,熟门熟路的拿起抹布开始收拾起来,机乎全是黑白色家具的小屋透着一股压抑。
拉开窗帘,客厅的窗户玻璃很亮,可以看见热闹的市中心,那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有人气,却也喧闹。
冷水浸湿抹布,冰冰凉凉地捏在手里格外舒服,陆云哲的到来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添了几分活力与生机。
晚上八点半,两人坐在了餐桌旁,满桌的烤串和啤酒就像正在路边的某个小摊里。
“开动吧!”林千漠说着,开了两瓶啤酒,“边吃边说。”
烤串很香,陆云哲用左手别扭地拿着叉子,叉着男人给他扒在小碗里的串。啤酒是冰镇过的,虽然过去这么久,一口猛灌下去还是有些冰,淡淡的苦涩在嘴里不散。
气氛很融洽,没有林千漠想象中的尴尬和为难,他小口抿着啤酒,感觉抓着酒瓶的手都在颤。
“那个……”他组织者语言,“先聊点别的,我好像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哟~”陆云哲嘴角上扬,“你还有禁张的时候啊?又没逼你,不知道怎么开口就算了呗!”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小小的失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紧张?搞得你就那么能见得光似得!”林千漠斜眼瞅了他一下,狠狠咬着竹签上的肉,还报复似的从他碗里戳走一块香菜牛肉,“问你个问题,你明明已经猜的差不多了,为什么还要听我说呢?”
“这能一样吗?”陆云哲拿着叉子不满的抗议着,直到林千漠又给他扒了几串芹菜牛肉和千页豆腐才肯罢休,“就像娱乐圈里的恋情,被狗仔曝光和官方宣布,那肯定是两码事。有时候虽然没有官宣,粉丝也知道两人是真的,但意义有不同。”
“啧~”他满脸的不屑,“麻烦!”
“什么叫麻烦,那叫仪式感好不好?”陆云哲说的时候还瞟了瞟他买的小蛋糕,“你这不也挺有仪式感的吗?”
“我那是纯属嘴馋好吗?”林千漠一脸无奈。
“你嘴馋?”他鄙视的把林千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我还真的不信,你要是嘴馋会买这么小一块蛋糕?”
“大蛋糕在以前给我留下了心里阴影。”林千漠撸着串,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当初在那个军训夏令营里,有人过十五岁生日,教官给我们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生日蛋糕,结果里面加料了,让一群人睡了好久,醒来后就是一场持续将近一年的噩梦。我就想,如果蛋糕小一点,那么药的剂量应该就不会让我入睡。”
陆云哲静静听着,他知道,这是坦白的开始,这件事情就是一个切入点,像一座桥,通往这个男人内心深处的桥。
“醒来之后,我发现那里真的好冷,虽然是盛夏,却还是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要是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我觉得地狱最为恰当……”
“算了,这样说没有没尾的。”林千漠皱了皱眉,“我还是从头开始说吧。”
他眼睛望着前方,像是在看陆云哲,又像是穿透了陆云哲在看远方。
餐厅里静的出奇,轻轻的咀嚼声听的一清二楚,这是滨城的南郊,窗外完全没有市区的嘈杂,听着忽远忽近的犬吠声,仿佛正身处于某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
林千漠又灌了两口啤酒,喉结不停滚动着。
到底说还是不说?
事到临头,他突然发现自己心跳的好快,往常做任务都不会有这么紧张,其实平时没事干,他也早就设想过这天坦白时候的画面,应该是很平静的啊,不就是讲讲自己以前的故事嘛,可现在为什么感觉那么难以开口。
陆云哲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吃着串,据他分析,这个男人应该是紧张了,正在矛盾的纠结。
陆云哲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紧张个什么,既没有勉强他说,也没有逼着他说,不想说何必那么折腾自己呢?
虽然是静静的等待男人的下文,可他脸上依旧挂着灿烂且阳光的微笑,嘴角下的一点黑痣,应该是易容的时候随手点上去的,林千漠就是盯着那颗痣,越看越觉得像是79。
眼前的脸庞渐渐模糊,慢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大眼睛,黑头发,唇下有一点黑痣的少年,他背后是鲜红色的枫叶,在风中翩翩起舞,79就站在秋风中,一头柔软的短发随着风歪向一边,他在笑,笑的很愉快,边笑还边朝自己招着手。
林千漠眨了眨眼,少年消失不见,只有一个淡蓝色短发的男人坐在餐桌对面喝着酒,说是男人还不如说是个少年……
“唉~”林千漠深深叹了口气,给陆云哲的碗里又扒拉了几串烧烤,才抬起头,缓缓开了口。
“我们先聊聊对黑夜的看法,好不好?”
他问着,却没有给陆云哲回答的时间,接着自顾自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怕黑,一直都不怕,我甚至觉得黑夜很温柔,像是妈妈的怀抱,可以给我安全感。”
一瞬间,这个男人像是回到了孩童时期,神情举止都像极了一个孩子。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抱着被子,看着卧室里浓浓的黑,我会把厚厚的窗帘拉的很严实,这样就黑的纯粹,没有一丝光线。”
“那个时候,我有一个很温暖的家,妈妈很漂亮,一头长长的波浪卷发,成天踩着又细又长的高跟鞋,爸爸很英俊,一二年级的时候他会接我放学,每次都会把我高高抱起,亲我的时候稀疏的胡扯把我弄得痒痒的。”
时隔多年,林千漠眼前又浮现出最初的美好,那是安详宁静的生活,是他后半辈子求之不得的生活。
“有一天,我突然在半夜醒来了,为什么会醒来,也记不太清楚了,隐隐约约中,我听到了争吵声,是从主卧室里传出来的,我摸着黑,悄悄爬到了主卧的门口。”
“卧室里亮着灯,刺眼的灯光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被黑暗包裹着的我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就蜷缩在门口坐着,听着里面的动静。”
说到这里,林千漠的脸爬上一抹痛苦,这是陆云哲从他脸上见过的除了笑之外的第二种表情。
“他们在争吵什么,我听的不太清晰,但是断断续续的词语连接起来我还是猜到了,他们在讨论离婚之后我跟谁。我惊呆了,他们平时那么恩爱,为什么要离婚呢?在断断续续的词语中,我还听到了暗花这两个字,只不过当时不懂暗花究竟为何物。”
林千漠嘴角的苦笑带着些许自嘲,修长的手指插在头发当中,似乎是有些无奈。
“我听到那里,害怕极了,虽然当时还小,可对离婚还是有一点概念的,我知道只要他们一离婚,我温暖的家就会四分五裂。”
“那时我第一次感觉到黑暗并不那没好受,待久了会产生剧烈的窒息感,于是,我借着夜色从书房的窗台翻了出去,外面下着雨,空气很清新。”
“那个时候,我家住在建州,平时上学就住市区,周末就回半山腰的那套小别墅,说来也巧,那天刚好是个周六。”
“翻出房子,我就迎着风雨像山上跑,那会是秋天,漫山遍野的长满了枫树,似血的枫叶被暴雨冲刷,变得更为鲜红了。”
林千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拿起酒瓶和陆云哲碰了碰,碰杯的同时,他观察到,男人的眼底有不易察觉担忧,还好,没有同情。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或许是在山腰上,又或许在山顶上,我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改变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