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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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死了,连个小孩都搞不定。”他蹲下来看着吃糖正吃的津津有味的小女孩,说:“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冬冬。”
“冬冬除了想吃糖还想吃什么?哥哥给你买好不好?但是你要告诉哥哥,你怎么丢的妈妈,让哥哥好帮你找。”
“我想吃雪糕,要巧克力味道的。”东东一下子精神了,“妈妈说她要尿尿,让我在门口等她,可是……”她的眼圈有点泪光了。可恶的小孩,就是不听话!家霁恨恨地想。
“你跟着姐姐坐到那边的长凳上,哥哥买雪糕去。”小孩乖乖地拉着家霁的手坐到了长凳上,很快,明川就拿着三个雪糕回来了。两个巧克力味的,一个柠檬味的,冬冬欢呼一声拿过了雪糕。
“拿着。”他把另一个巧克力雪糕塞到她的手里。她拿着,手是冷的,心却是暖的,她还记得那一块蛋糕,那个味道她怎么也忘不了。她看着坐在小孩旁边正在一口一口吃雪糕目不斜视的明川,她很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还是不是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但是他的面无表情让她什么也看不到。
“快吃吧,雪糕快要融了。”他看着前方的旋转木马,“我已经让管理处的人开认领广播了,别担心,她的妈妈应该很快就到。”
家霁的雪糕还没吃到一半,凳上的冬冬忽然跳了下了往右边方向冲去,大声的喊道:“妈妈!”家霁一看,顿时傻了眼,原来冬冬的妈妈穿着跟自己一样的毛衣和差不多颜色的牛仔裤,甚至连头发都是随便扎的一个马尾。原来,真不能怪那个孩子……洛明川也张大了眼睛,对面前的巧合感到哭笑不得。
冬冬的妈妈道了谢之后就带着冬冬走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家霁和明川忽然感到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说:“没见一阵子,你怎么升级成阿姨级别的人物了?”
她知道他在戏谑自己的穿着,她不应该介意的,但不知为什么,脸就拉下来了,说:“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谢谢你帮我解了围,我也该走了。”
恋爱中的女人不是应该像一朵花那样灿若朝霞吗?而此刻的她却是苍白冷淡的。她一走进游乐场时他就看见她了,有时候他真痛恨自己的敏感,他仿佛心电感应般攫住了她游移的脚步和恍惚的表情。他告诫自己不要再管这个女人的事,她磨损了他的骄傲耗尽了他的耐心,但是当他看到她一副手足无措无所依傍的样子时,他连剩余的一点骄傲都放弃了。
“你的感谢我听不出一点点诚意。”他冷冷地说,他不该调侃她的,该死的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她的衣着,只说了这么一句她就受不住了吗?
“你还生我的气吗?”她望着他,“如果道歉可以让你舒服一点那么我……”
“道歉没有用,那只是让你自己舒服一点的方法。”他断然地说。“想让我不再生气了,还是有一个办法的。”
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就直奔三楼,三楼是溜冰场,溜的是真冰。他把不同码数的几双冰鞋丢在她面前说:“挑一双。”
她不解的望着他,他又说:“会溜冰吗?”她摇摇头,她从来没碰过冰鞋。
“那你就到冰场来吧,不是要我不生气吗?很简单,看见你摔疼了,我就不生气了。”他笑起来,那笑容很是残酷。但她听见这句话却没由来的心酸了一下。她顺从地穿上一双合码数的冰鞋,但是那绳子很难绑好,她皱着眉好不容易才绑好了一只,明川却已很不耐烦地蹲下身,给她熟练地绑好另一只。
穿好了鞋子,家霁才明白,她的艰辛这时候才真正开始,她扶着场边的围栏一步也不敢动。明川却已滑出数步,一个漂亮的转身停住,伸出手对她说:“过来。”她咬咬牙,脚下的冰鞋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她看着他的手,修长的手指指节硬朗地突出,她伸出自己的手迎向那只就在眼前的手,可是还没够着她的脚就已经失去控制,“啪”的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真的很痛啊!她的手她的脚好像都不听使唤了,洛明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伸手把她拉起来。她拽着那只手,花尽了平生的力气,才向前迈了两步,手上的力气还是比不上自己身体的重量,于是再一次“辉煌”地重重摔倒在地。
“痛吗?”他俯下身,不带任何怜悯的感情看着她微红的双眼,“痛的话,为什么不哭?如果不痛的话就爽快地站起来!”
她的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她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抓住围栏努力的站起来,可惜,自己又再次很不争气的倒下了。她的膝盖辣辣地疼,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明川的手仍然向她伸过来,她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明川却只是皱着眉蹲下来定定地看着她。
“我摔痛了,你高兴了吗?”她的泪水流了一脸,委屈地哭了出来:“我又没有招惹你,你为什么要为难我?你们都为难我……”
等到她哭了好一阵子,他才问:
“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难过?”
“不关你事!”
“说出来!”
“有用吗?”
“你说了就有。”
“你真的想听?我会讲很久,像个老太婆那样罗里罗嗦很久。”
他轻笑,“那如果我听到睡着了你会不会趁机杀了我泄愤?”
他们就坐在冰场的地面,家霁像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一般把她的父母和叶萍水母女的关系婉转道来,也不避忌告诉他自己和叶飘的矛盾。明川一直没有说话,家霁推推他他还是不动,她生气了,想看他是不是睡着了,于是扳过他的脸,他却顺手一拖把她带进了怀里。她急忙推开他,他却神清气朗地一笑,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精神的不得了,还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
她低声说:“我不要你来同情我。”
“家霁,你爱我吗?你不爱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他问。
不是,只是你出现得太晚了。她暗自叹了口气,说:“不爱一个人,需要原因吗?”
“所以,从婚姻的角度来看,你的父亲负了你的母亲;但从爱情的角度来看,他只是选择了对爱情忠诚而已。叶萍水如果不爱你父亲,她不会多年来忍受你的冷淡,还有叶飘,因为爱自己的母亲,她留在一个陌生的家庭——他们选择的是爱,而只有你——”他顿了顿,“家霁,只有你选择了恨。”
她的眼神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垂下了头。
他伸过手臂紧紧的抱了她一下,她并没有拒绝,他在她耳边说:
“家霁,不要难过,即使你觉得没有人爱你,你也要去爱自己。你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放下那些过去,你会拥有整个世界。”
家霁咬着唇,眼泪无声的落下。她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决堤了,仿佛积累多年的洪水倾巢而出或是年深月久的古老冰川逐渐消融。她任凭他抱着,她任凭泪水肆虐,她是该好好地哭一次了。
明川忽然明白,原来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他就心疼她不时流露出来的淡淡的孤独,她眉眼间的忧郁好像一条虫子钻进了他的心,所以他乐于看见她的笑容,乐于讨好她。也许,爱情是没有原因的,但我们总喜欢去找,因为每找到一个原因,我们会发现更爱那个人多一点了,所以生命会越来越丰富,不会随着年岁而消减啊。
明川放开她,她已擦去泪水,明净清澈的眸子中有淡淡的笑意。
“我们去坐木马好不好?就一次。”她说。
他颔首回以微笑,低下头侧着身子拉过她的脚帮她解冰鞋上的带子。她看着他的动作是那么的细致和小心翼翼,她心里忽如其来好一阵酸。
他带着她奔向那色彩绚丽跃跃欲奔的木马,音乐响起来了,家霁抱着马头,开心地扭头看着坐在身后的马上的明川,明川却转过脸去,看向外面喧闹的人群。他就是她身后的木马啊,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超越那咫尺的距离,她明明伸手可及,他却清醒地知道,自己来晚了。
游乐场这时恰好响起了那首《旋木》。家霁听到的歌词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
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
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奔驰的木马让你忘了伤
在这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
看着他们的羡慕眼光
不需放我在心上
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
但却能够带着你到处飞翔
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
我也只能这样。。。。。。
但是这一次,她的心却是晴空万里,她开怀地笑了,从今天起,她要好好地去过她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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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出国读书,她知道必须把事情跟父亲交代清楚,她昨晚在电话中试探着问天朗她想把他们的关系告诉父亲,但是没跟他说读书的事。天朗在电话的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
“家霁,先缓一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家霁有些失望,尽管她相信他,但是他还是没有跟她说清楚他跟叶飘究竟怎么回事。
“明天晚上我家有个聚会,到时我来接你。”他说,“不许推辞。”
她的确是想推辞,冰场摔的那几跤让她全身酸痛,手肘和膝盖都有瘀伤,动一动都难受不已。天朗开车到成樱来接她,看着她一身的校服笑笑说:
“你打算穿校服去我家?你说别人会不会误会我诱拐未成年少女?”他发动车子,来到市区一家门面很大的时装店前。下了车他就带着家霁走了进去。
“给她挑套衣服,参加舞会用的。”他对那彬彬有礼的店员说道。
家霁被动的换了好几套衣服,最后试穿的是一件黑色的丝绒吊带裙,裙子外是好几圈褶皱的绢纱,裙子刚刚及膝,很是飘逸。她站在镜子前面,因为雪白的肩和粉藕似的手臂大露而有点羞涩,玲珑有致的曲线让她自己都有点惊讶,她皱皱眉对他说:
“领子开得有点低……不如再试一件?”
“就这件了。”他走过去,立在她身旁,镜中一双璧人。他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一直以为你还是个小女孩,看来,是我错了。”
她顿时羞红了脸。
店员把她的头发梳了一个小巧的发髻,在鬓边插了一朵大大的黑色带亮片的绢纱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就想起了某个晚上插在自己鬓边的那朵玫瑰,那种淡淡的香味萦绕着自己的感觉。她回了一下神,告诉自己不要在胡思乱想,关于他的记忆总是会慢慢淡去的。
化了个淡妆后,她披上一件白色的小巧的狐毛披肩,样子清丽可人,上了釉彩唇膏的双唇娇红欲滴。她对他浅浅的笑着,嘴角现出两个甜美的小梨涡,这笑直扑进他心里去了。
在车上,家霁有点紧张的问:“等一下见到叔叔阿姨,我说什么好?”
天朗哈哈一笑,“紧张还是心虚?放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说就好。”他的确是打算跟他父母坦承这件事。
到了贺家的大厅,里面灯光耀目,照着那些华美的彩带和略显奢华的装饰品,家霁不禁有点目眩。自助餐式的聚会,早已是衣香鬓影笑声不断,天朗低声对她说:“这次的宾客大部分是音乐界有名的人士和大学里的一些教授及外教,还有一些是父亲生意上的朋友。”原来天朗的母亲参与了社会上几次大型音乐演奏会的策划,搞得非常成功,所以筹办了这一次的晚会以示庆祝。
天朗把她带到一位穿着比较雍容的妇人前,“妈妈,这是家霁。”
“贺阿姨好。”家霁几年前曾经见过她一次,都只是匆匆一瞥。她面前的这个人与天朗有着相似的面貌,也有着温和的表情,但那双眼睛的锐利却让家霁感到不舒服,那眼光刺了她一下。别太敏感,她对自己说。
“哦,好久不见,家霁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她和蔼地笑笑,对天朗说,“史密夫先生刚才一直在找你,你去看一下他有什么事?”
天朗看了一下家霁,神色有点犹豫。
“我跟家霁聊一下。”她说,“你也是半个主人,怎能不招呼客人?”天朗看了看家霁,她对他点点头,他这才走了。
贺夫人递了一杯果汁给她,“时间过得真快,天朗认识你有十多年了吧?这孩子就是心好,这些年一有空就往你们家里跑,就为了答应过孟老先生要照顾你。我工作忙,没空管这些,以为他只是空有一腔热情,谁知道他一坚持就坚持了这么久。”
“是啊,我也知道天朗……哥哥对我很好。”她觉得自己脸上的微笑有些死板,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自然下来。
“听你叫他一声哥哥,我心里还是很欢喜的。”贺夫人的表情开始有点放松了,她指指餐桌上的琳琅满目的点心,“别客气,吃点点心。”说完这句话,她就越过家霁,去招呼客人去了。
家霁僵硬的站在那里,天朗母亲的话不多,但其中的意思她还是听得明白的,她并不蠢。但是她又开始觉得自己蠢了,为什么要来这里呢?说不定这会是一个让她后悔不已的夜晚。
“霁霁,这是巴赫音乐系的小提琴老师邵日东教授。”天朗带着一个慈善敦厚的中年男人站在她面前,“邵老师说想听听你拉的琴。”
天朗的笑脸如沐春风,而邵日东温厚的声音不缓不慢地说:
“听说你想考巴赫的音乐系?”
家霁这才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她看着天朗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让他伤心,不要让他失望……于是她无奈而勇敢地点点头,那神情却有点复杂。
“你是小提琴八级?”
“两年前考的。”可是已经生疏了,她还是硬生生把后面半句话吞了回去。
“好,那以后有时间能拉给我听一下吗?”
家霁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说:“好的。”
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即场演奏让我们一饱耳福可好?邵日东老师也不是常常有空的,天朗,我说得对吗?”贺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家霁,“阿姨也很想看你拉琴。”
根本不容许家霁拒绝,她转身对一个女佣说:“到琴房拿一把小提琴过来。”
家霁此时真的是骑虎难下,她为难的看着天朗,希望他帮自己推脱掉,但他只是用鼓励的眼神安慰她。很快女仆就把琴拿来了,家霁无奈地接过琴,站在厅堂的东北角,站好姿势抓起琴弓开始拉琴,她拉的是《春之随想曲》,但是因为太久没练习,指法生疏,拉出的乐音音色有点涩,有几个音还拉错了。那些宾客听到声音后都围了过来,他们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家霁还是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了。
“这是谁呀?名不经传的丫头怎么敢班门弄斧?”
“这是什么调?”嗤笑声传来,“这是谁呀?”
“不知道,一听就知道不在行,指法生硬……”
一曲拉完,只落得几下稀落的掌声,家霁窘迫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贺夫人笑着对大家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我一直把她当成天朗的妹妹般看待,她不是专业的选手,大家不要用那种严格的眼光来看待嘛,对于后辈,不妨支持一下。”
一阵热情的掌声就此响起,之后宾客散开,虽不再用那种挑剔的眼光看她,但家霁还是如芒刺在背,她很想放下琴一走了之,这样的做法才像她的性格。可是……天朗在抓着她的手,轻声说:“别介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知道,你太久没练琴。”
邵日东说:“你回去要多加强练习,要熟悉乐谱和指法,下个月我们再约个时间吧。”
家霁感谢地一点头。这时,有位宾客走过来对邵日东说:“邵老师,好久不见……”家霁挪开脚步,不准备打扰别人的谈话,此时,却听到那人说:
“听说你去年收了一个得意弟子,小提琴拉的很好,在全校比赛中拿一等奖,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好像叫洛明川吧?”
听到那个名字,她的眉头无端一跳。
“本来是,可是几个月前就转学了。”邵日东苦笑。
转学了?家霁惊讶地看向天朗,天朗说:“是真的,明川转学了。”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要有这种表情,霁霁,这件事与你无关。”
他拉着她走到了外面的花园,花园很开阔,花木互相掩映,树影幢幢。家霁本来心里就不快,不知怎的此时却变成一种乱糟糟的感觉。天朗伸出手指摁住她的眉心,说:
“不许再皱眉,不许为别人皱眉。我会生气的。”他的手指沿着眉心下滑至她的眼睛她的唇,另一只手轻轻拥着她的腰。他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渴望能这样抱着她,他还曾为自己心中对她燃起过的欲望感到懊恼不已。他注视着她在黑暗中仍然晶莹剔透的眼睛,俯下头在她耳边低笑着说:
“霁霁,我一生气,会想吃了你。”
家霁大窘,想推开他,但是他紧紧地揽着她的腰她动弹不得,她的身体贴着他的连他的心跳声都几乎听到;她扭头想避开他的气息,但他已经吻到了她的耳垂,她的脸颊,她已经躲不开了;她觉得有点痒,想笑,但是心又跳得很快,他会吻她的唇吗?
他从来没对她做过这样亲热的行为,即使是亲吻也仅限于额头、脸颊,因为他一直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今夜的她仍然是那个单纯的孩子,却多了一分他所陌生的动人的少女情怀。
“少爷——”佣人在几米远的地方喊道:“夫人找您。”
他无奈而不舍地放开她,轻轻地拨好她鬓边被他弄乱的头发,说:“我们进去吧。你也该饿了,去吃点东西,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家霁有点失望,他还是没能要走她的初吻。
多年后回想起这个夜晚,他总有着淡淡的遗憾和后悔。
家霁没等到天朗,她等到的是贺家的司机,说天朗有事,不能送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