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复仇的眼睛
    [十年后]
    “大人，少侠，是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壮年的男子浑身颤抖着伏在地上。他是瞎了眼才敢惹上冥雪那个妖怪。可是他怎么会想到，那妖怪身边这看似无害的少年会有如此冰冷的双眼。
    冷归冷，但那少年真的很漂亮，那种美无论是青楼女子，还是宫廷的公主都无法比拟。他美极了，美得不沾染一丝尘土，美得足以摄取任何一个男子的心。可是，这么美的人却有颗无比恶毒的心。
    冷不禁颤抖了一下，他后怕地看了看身旁被挑开腹部的同伴。口中一股酸意喷了出来。他也会这样吗？
    “不许你……再碰我的雪！”
    “是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迫不及待地爬起身，他忍不住偷望了一眼绝美的少年。唉，这种美貌为何会赋予一个男人？
    少年冰封的淡金色眸子扫过他的身体，他腿脚一软，连忙转身就跑。
    “不要！”赶来的冥雪还没说完，银色的寒光只闪了一下，那正欲逃跑的男子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的背上留下一道一米长的口子，鲜血后知后觉的喷了出来。
    少年毫无愧疚地扶着心爱的剑，那把剑静静地躺在刀鞘里，仿佛没有出鞘过……至少在冥雪看来，它没有出鞘过。
    俊朗的眉锁了起来。翼真的长大了，他的身手已经远远超过他这个做师父的，而他终于不能再制止他杀人的行为。
    愤愤地离开。他不要看那一地的血，他不要再想起当年的事。原以为时间可以摸平一些东西，可是他却忘了，那份痛楚是植在他心中的。
    在悬崖边站定。身后一直紧跟的人也停了下来。他真的有些后悔教会翼武功，现在他连甩开他都做不到。
    “不要跟着我！”他温和的面孔上再次染上了怒火。
    “雪……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下次……再也不乱杀人了。”
    “你做得到吗？”
    “……”
    第几次了，这种承诺是第几次了？他知道翼不是存心要伤人性命。翼本性不坏，可是每每见到血，他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剑，一定要杀到目光所及没有生命为止。
    他害怕了，他怕有一天，那把剑会伤了翼自己。就像很久以前，他的剑在伤人的同时也毁灭了自己。
    叹了口气，冥雪转过身去，看着眼前比十年前更加漂亮的少年。白皙的面孔无论是喜是悲都会有世人无法比拟的魅力。淡金色的眼睛是清澈中伴着浑浊。时而温和如阳，时而又冷漠如冰。嫣红的双唇绝非后天的修饰，而是天生的艳丽，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同样淡金色的长发垂落至腰际，被一根银色的发带松松地束缚着。那飘落在两鬓的柔软发丝在微风中也会轻轻飘起。出落得修长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当年的青涩。
    他拥有无人能比的美丽和凡人不会拥有的气质。可是这份美丽中却掺进了血的味道。他天生不该属于血腥，却偏偏成了嗜血的人。
    冥雪揉了揉眉心，究竟要他怎么做才能唤回这孩子的纯真？或许这世上本没有能治疗他嗜血本性的药。
    “下一次……不要再犯了！”
    “恩！”得到了雪的谅解，翼终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冥雪失神了，回神才发觉相处十年，并不能使自己对翼的微笑产生免疫。这孩子生来就有媚惑人心的本领吗？
    怕只怕这惊世的容貌终有一天会成为他的负担！
    既然无法制止翼去伤人，那么冥雪能做的也只有防患于未然了。那次杀人事件以后，他们一直在往偏远的地方走。可是谁料到这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大雨毫不客气地降临在人间。朦胧了他们前行的视线，也阻隔了他们的去路。
    “雪，那里有户人家！”翼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希望雪受风吹雨淋，也不希望见到贪婪的人类。
    “你在这等我一下！”冥雪犹豫了一下！
    “恩！”翼的听话反而让他有些不安。
    绕到门前，尚未敲门，门就已经开了。年近中年的男子温和地笑了笑。
    “投宿？”
    “是的。我和我弟弟遇到大雨，没有办法继续前进，不知道主人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
    “弟弟？”男子警惕地向四周望了一下，很快发现了不远处模糊的身影。
    “我弟弟他不喜欢和生人接触！”冥雪解释着，他有种直觉，这个男子不是人类，尽管他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很好。
    男子再次看了看那白色的身影，良久，才道：“进来吧！”
    翼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这间屋子有种抗拒。他不喜欢这里，可是方圆百里没有可以歇息的地方。雪被人类伤到的身体还没有痊愈，他怎么能忍心让雪陪自己一同赶路？
    “喝点汤暖暖身子吧！”主人的妻子客气地端出两碗汤来，她的身后跟了个十岁左后的男孩。他扑闪着大眼睛，一直盯着翼看。
    翼烦透了这样的注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美。可是这并不能让别人不再看他。除了那孩子的目光，幽暗的角落里也有一双眼睛直钩钩地盯着他。
    那人大约二十来岁，很年轻的面孔，算得上是个美少年。他的身上还没有褪去少年的纯真，和他深沉不见底的兄长比起来他还只是个孩子。
    “没什么好招待的。”女主人感到很不好意思。她看起来很和善。但在翼眼中，这几个人是一样的。他对雪以外的生命没什么好感！
    “哪里，你太客气了，有地方避雨已经很让我们感激了！”冥雪应酬着，他也不善于和人说话。
    小男孩终于是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想确定一下那个漂亮的不得了的姐姐是不是水做的。他伸手摸了摸翼。
    翼正在和暗中的男子对视，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东西接近。恍然间，身体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他慌忙跳开，手中的汤碗砰的一声坠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柯莫斯，你太没有礼貌了。”男主人将一切看在眼里，拉过孩子就是一顿臭骂。他的疑虑更深了。那男孩看起来很不一般，连被轻轻碰一下也会有那么大的反映，这让他想起传闻中的一个人！
    “翼，你有没有事？”冥雪紧张地看着翼在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蛋。他知道翼的身体比常人敏感的多，不要说接触，就是和生人站得很近，也会让他很不舒服。
    “没，没什么！”胸口仍然在大幅度的起伏，翼却装着没事，他不想让雪担心。
    “快点向人家道歉！”男主人抓着孩子命令道，可是那孩子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翼的身体。
    “姐姐，你真的好漂亮，比妈妈还漂亮！”
    孩子的话让冥雪脸色苍白。翼身体的秘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些年他一直把翼当成男孩来养，他不希望翼觉得自卑。
    无性别，那是不被允许活着的生命。
    “柯莫斯！”这回连孩子的妈妈也急了，虽然那少年很漂亮，但看他的装束是男孩没错。
    “我是哥哥，不是姐姐！”翼冷冷地应着。奇怪的是他竟然不太讨厌那个孩子。
    孩子尚且未能理解过来，又一只碗惨遭“毒手”，掉到了地上，顿时粉身碎骨。
    男主人脸色铁青地看着窗外。墙角的男孩也挪开了视线，变得相当紧张。而女主人也把孩子紧紧搂在了怀里。
    冥雪也感觉到了，好强的杀气正在向他们接近。空气里飘过的气息让他断定那是神族的军队。怎么，那些人终于发现了翼的行踪，要对他赶尽杀绝？十年了，他们躲了十年都没有被发现，这完全依赖于翼那一身妖魔的血液。没有皇族气味的他就算被人指定是皇子，也不会有人相信！
    “希莫，带他们先走！”男主人命令道。暗处的男孩摇了摇头，冰冷着脸。
    “希莫，这种时候就不要任性了。”
    “大哥，我走了你也活不了，那些人你一个人对付不了。”
    “多你一个就有用了吗？”
    “至少多了一份希望！”希莫说着目光落到冥雪的身上，“我嫂子和侄子就拜托你们了。”
    冥雪思量再三，决定先走。不管那些人是不是针对翼来的，他都不能让翼去冒险。以翼的身手固然能对付人类，可是那些是会法术的天兵啊，翼和他们斗，岂不是送死？他点了点头，接下了主人兄弟两的交拖。
    可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翼早已不在房间里了。
    “翼——”他大吼一声，声音被雷声掩去。
    不祥的预感！
    没错，现在的他是妖，可他还不至于迟钝到感觉不出危机的降临。那种腐烂的气味他就是多死几次也不会忘记。
    天界的味道，无法带给他深深的怀念，只能带给他无尽的仇恨。
    十年前，他懦弱地逃了，十年后，他不会再逃。他要用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北斯雯迪的灭亡。
    天界的军队将他和屋子紧紧圈住。那青黑色的铠甲几乎是在挑战他的神经。他恨透了这种颜色，就像他恨透了人类一样。
    手，落在腰间的剑柄上。战斗是一触即发。
    “不要！”冥雪几乎是用哀求的。翼不能死，不能在他的眼前就这样死去。他忘了，翼是有恨的，就像他有愧疚一样。这种感觉是深植在心里，不会随着时间一起走向毁灭。
    “雪，你走开，这不关你的事！”翼冷冷地命令着，头也不回。
    “小子，该走开的是你。别挡着碍事，快把雷森和希莫交出来！”为首的士兵傲气地仰高了头，这小子算什么，一个小小的妖也想救雷森和希莫？太天真了吧，当他们天兵是假的吗？
    “你抓得了我们吗？”深沉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男主人解开发髻，漆黑的长发一泻千里。他的手中多了一把青色的大刀，刀上磐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老鹰，阴气森森而希莫的手中也有多一把细长的剑，剑虽没有他哥哥的刀气势逼人，但可以看得出来这绝不是把人间的剑。
    “你们这群混蛋，究竟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我和哥哥不杀你们，已经是仁慈了，你们别不知好歹。”
    “希莫，你以为你逃得了？北斯雯迪陛下要抓的人，没有能逃得掉的。”士兵长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一挥手，顿时血光四起。
    “快点跟我走。”冥雪上前要拉翼的手，却被翼闪开。
    “翼，你想惹我生气吗？”
    “雪……”翼淡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哀愁，“对不起，我不能不战！”
    说完，轻轻一点地，身体灵巧地落入士兵之中。寒光闪烁，倒下的人不计其数。
    冥雪捂着嘴。不要，他不要再想起从前。心脏疯狂地跳着，像是要脱离他的身体。他知道翼的寒月剑一出，就不可能收得起来，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要进来这里躲雨。
    眼见着翼在眼前晃动，鲜血不停的飞溅，冥雪几乎要昏厥过去。从前的点滴又在眼前滑过……
    “我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再用这把剑！”男子温和地笑着没，像五月的阳光，不骄不躁。
    “你保护得了我吗？”雪俊美的脸上浮着红晕。
    “我能的。我是最强的！”
    “如果你变弱了呢？”
    “那么……杀了我！用你的剑……杀了我！”
    ……
    “不要……”他不要再想！冥雪直觉着心在撕裂。
    近处，远处，白色的身影仍在闪动。那颜色混着血的嫣红刺伤了他的眼。
    忽然，深藏在腰间，十多年未曾出手的剑从冥雪的手中挥下，那一剑没有溅起血光，却化解了翼的剑封。
    “雪……”杀戮中的翼忽然愣住了，他从没有见过雪的剑，也从没有和雪交战过。
    “停下来。你答应过我不再伤人的。”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就这样放开翼，那么他将不会再有机会阻止他。
    “可是他们不是人，他们有罪！”
    “他们没有，有罪的是你的心，是你无法容忍失败的心。”
    “不是，不是这样的！”翼怒吼着挡开冥雪的剑。
    在那一瞬间，一个青黑的影子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翼，小心！”冥雪顾不得多想，他一闪身挡在了翼的身后。顿时，鲜血四射。那妖艳的色泽染上了他洁白的衣衫。
    “雪……”翼手中的剑咣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的手中除了雪软软的身体，就只剩那不断涌出的血，那原本该刺向翼心脏的一剑现在刺在了雪的胸口。
    “不要……再杀人了！”雪温和地笑着，是那个人教会了他要善待生命，现在他也要教会翼，因为他不希望翼重蹈他的覆辙。
    “雪……”
    “杀人……真的很不……好玩。”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会伤了……你爱的人，也会伤了……你自己……”
    冥雪轻柔地摸了摸翼漂亮的脸蛋。翼真的长大了，不会再为自己哭泣，也不会再为自己做任何的事。是的，没有人能保护他，那个人也不能……
    “雪——”翼悲痛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战斗着的人忽然间都停了下来。因为……一切都结束了。雷森和希莫终于抵抗不住，被一把把利剑指住喉咙。
    士兵自觉地分成两路，没有人多看翼一眼。只有那慢慢步入人群中的少年静静地看着他。
    “大人，雷森和希莫抓到了。”士兵长恭敬地看着那美丽的少年。
    “不是让你们不要伤人吗？”心痛地皱着眉，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
    “那小子杀了我们不少同伴，我们只是反击！”
    “那也用不着杀人吧？虽然他只是个妖怪，但终究是条生命！”
    “你少在那里假惺惺的。”希莫愤怒地瞪着美少年，“我还以为你是好人，会站在我们这边，没想到你也做了北斯雯迪的狗！”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尘，你太让我失望了。”雷森冷着脸。曾经，这少年是他的老师！
    “大殿下，二殿下，如果我说我说被迫的，你们会相信吗？”
    “这世界上有能强迫你的人吗？”希莫觉得失望极了，他以前为什么会那么崇拜这个懦夫？
    “我就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水蓝色的眼睛里尽是悲哀。
    突然，尘觉得有一道目光正射向他，偏过头，看到刚才悲痛欲绝的少年正用一种令他心跳加快的目光看着他。
    惊愕着，世间竟然有如此美丽的人存在，看来他的这美神的名号真的是过时了。
    “对不起，伤了你的朋友！”诚恳地低下头，他无心要害人性命！
    “尘……”翼觉得心在颤抖，他曾经最尊敬的老师，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恩？你认得我？”他不记得自己和妖魔一族有过来往。
    “我是……”哽咽着，不知如何开口。他已不再是皇子了！
    “翼？”直觉脱口，连尘自己都惊讶为何会叫出这个名字。对了，这少年的眉宇间有他熟悉的东西——霸气和傲气。那种永远不屈服的气质！
    “你真的是翼吗？你还活着？”尘一个箭步上前，只想把他看个彻底，可是在他的手指碰触到翼的瞬间，翼敏感地向后退了几步！
    “没错，你是翼！”尘笑了，打从心底里的快乐，这是十年来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你还和以前一样那么敏感！”
    想起了什么，尘忽然回头，道：“雷森，希莫，这是翼，是你们的弟弟啊！”
    “弟弟？”希莫一下子愣住了，几百年前和父王闹翻就没有再没有回过天界的他，虽然听说自己有个弟弟，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
    “我知道！”雷森安然地笑了，果然，他真的是自己的弟弟。早该发现的，翼的耳朵上挂着的不正是母后的耳坠吗？
    翼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两个哥哥。亲情？他早已不知道什么是亲情了！
    “翼……”
    “不要碰我！”翼愤怒地甩开尘伸过来的手。刹时，尘的表情僵在那里！
    “为什么要做走狗，为什么要做北斯雯迪的狗？”
    “……”
    “是为了宇吗？”
    尘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本以为不会有人了解。
    “你当真那么爱他？爱到连尊严都不要了？”
    “尊严？翼，知道吗，当你的心中只有自己的时候，才能保留那份尊严，但当你的心中不再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尊严其实算不了什么。”他受多少委屈都没有关系，可是他不能看着宇和他的父亲北斯雯迪反目。他宁愿自己痛苦，也不要宇难过！
    “那我呢？我算什么？”他是如此爱他！
    “对不起，翼！我的心中已经住不下其他人了。”那一年的约定他记得：“老师，我们约定，从今天起，你的唇，你的身体，你的思想只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你只能效命于我！”翼那时是这么说的！可是那并不是爱！
    “你背叛了我！”
    “我没有背叛你！”
    “你背叛了我！”翼咆哮着。雪死了，现在连尘也背叛了他。他的生命还剩下什么？
    “我是你的，可是……你不是我的！”轻言着，尘知道翼已经听不进他说的话了。这世界上终会有一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翼，可那个人不是自己！
    “走吧！”心痛地下着命令！
    “要不要带他一起回去复命？”
    “不用了！”
    “可是……”
    “还有，放了那雷森和希莫！”
    “祭司大人……”
    “出了事我顶着。”愧疚地望了一眼那边的翼，就当是还债吧，是他欠翼的。谁让那年他和他定下那不负责任的约定？
    “尘，你不抓我们，你会有麻烦的！”
    “没关系，不过也只有这一次，下一次，不会再有人放过你们！”涩涩地笑着。目光又落在了那白色的身影上。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能配得上翼的人是谁！
    天界易主的那天，有一瞬间星星变得格外明亮。
    他相信只有那个人，才是翼宿命中的人！也只有他，才能化解翼那双被仇恨充塞的眼睛！
    那个人，就快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