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泪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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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湿的海风吹拂过午后宁静的村庄,女人们庸懒的晒着鱼,一边让淘气的孩子安静下来。男人撑开了小船,带上女人做好的饭菜,放进裹着鳕鱼皮的防水铁杉盒子里,开始半天的忙碌。很多年来都一直过着平静的海上生活,无论是乱世沉浮亦或是王师铁骑都不曾打扰过这个偏远的海边小镇。自乱世君王司徒龙牙一统东陆,又以炎龙铁甲征伐北蛮叱咤九州,登江山之巅,握天下之柄。后世的奇谈演义中常常出现这段乾坤倾覆的历史。“清帝司徒龙牙亲领十万铁旅,自立雍朝,连降十四国为侯,并数十郡,斩杀不降者万余。是时天云变色,星图骤杂,皆疑武神降世。。。。。。”仿佛一个铁血铸融的时代结束,乱世终。然而仅仅两代的春秋,清帝崩,其次子司徒麟即位。誉帝十一年秋,宦臣尤钦串通殿前御卫弑君,后扶其子司徒蚩入主天启,称蚩帝。接踵而至的是对旧朝党羽的血腥屠杀,是时民心动摇,战乱将起。王权旁落,强势者开始裂土为国,诸侯按兵割据,大雍朝早已力不从心。历史更迭,英雄横剑将世界划开了生与死,厚重的战云破裂,阳光像很久以前从高而远的地方顷下。曾经腥沙狂舞,旌旗刀戈的沙场早已郁郁葱葱,血流成河的战役也成为农家津津乐道的故事。一个英雄的诞生,一个王朝的湮灭,草被下战士腐烂的尸骨上建起了盛世太平,帝王霸业后是累累血债。老人们说,从前的就是这样,早春嫩芽,蝶雀丛中舞,然而乱世去,乱世依旧会来,只留下短暂的喘息供人们寻找幸福。
    渔民的歌声迷离在碧波上,这是首古老的歌曲,老人们说这是祖先们在海上偶遇鲛人学来的,传说能保佑出海的人平安归来。
    男孩就这样呆呆的坐在海边,眼里没有任何杂质,单纯的像冰冽的雪。男孩已经来到这里整整十四年了,当年胖乎乎的小孩也成了俊朗的小伙子。村上的人们也不会总再背后议论着他的身世,他并不属于这个小镇,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事实的真相,只有他的养父苏伯每每想起,都会觉得隐隐的不安,像是一条蜿蜒的蛇攀爬在老人的心里,他是唯一活着看到那一天情景的人,这种预感如同一只乌鸦在阳光下投下的小块阴影,无处躲避。
    十四年前——
    蚩帝五年春,夜,雪芜蝶还是幼虫匍匐叶下,宁静的村落却隐隐透着诡秘。村民们还在睡梦中,狭小的木屋里,却明恍着不安的火光,一位黑袍人推门走进了小镇唯一的医者家里。空气急促令人窒息,血腥四下飘散,惊的圈中的羊崽紧紧挤在母羊肥硕的身体左右,发出阵阵膻骚。黑袍人带着恐怖的铁面具,衣边有金色星辰与月的织纹,浓黑的眼睛中带着烧焦天空的色彩。隐隐让人觉得不安。
    “哇!!!”一声并不响亮的啼哭,烛光忽的灭了,随后立刻又复燃起来。照亮了医者手中男孩的脸,婴儿墨色的头发垂到颈项,他睁开深邃的眼睛冷冷的望着身边的一切。
    “这个男孩能活下来确是奇迹,你即便能在这样温度的海水中将他救起,按理他也早已停止呼吸”医者低头看看手上冰凉的孩子。
    黑袍的男人没有闪过一丝悲恸,伸手,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孩子。闪电划过天空,他将孩子高高举起,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未来早已在远久的未知写下,毁灭才是拯救万物归于虚无。这个孩子,他将会决定九州大地的命运。十四年后,暴风血雨将要重新迎回他,回到大荒的命运里来,让天下颤抖!”医者听着,却不能胆敢抬头与他对视。
    “你,能保证不向别人说起吗?”男人转身,双眼透过青铁冷冷的望着满身是血的医者。那噬魂的目光足以让几经沙场的将士胆碎。
    “我。。。。。。我绝对不说。。。。。。绝对!”医者生硬的撇了撇嘴。
    “哦,那就好。”说罢寒光自手中一闪,又一股新鲜的腥气涌出。苏伯就在草丛里目睹了这一切,这一切,改变了这个村子,或者说世界的命运。
    次日,冷清的村落上,医者尸体的脸上还带着惊愕的神情。
    “十四年后,荒神会迎回他,回到他的命运里来,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远远传来飘渺的声音。
    然而此时,海鸟聒噪的迎风盘旋。阳光暖暖的晒在苏伯的背上。空气中弥漫淡淡的酒香。老人懒懒的望着碧蓝海上远去的帆影,回想着当年也曾是数一数二的渔手,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也许十六年前的那许些波澜最终会归于沉寂,日子大概会淡漠如水的流逝。自己和那个孩子也会被时光抛向虚无,那样,也就不再有什么命运了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了。
    老人庸懒的打了个呵欠,摇了摇空空的酒壶,最后一滴粗烈的液体流入他的喉咙。随后,木制的壶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重重的栽进了海里。随着一波海浪,酒壶浮萍般无奈被推上了滩头。这时,一只华丽精致的靴子踏在它的旁边,周围的沙子下陷发出奇怪的沙响。
    “好烈的酒。”一位金边银丝装扮的男人拾起壶将鼻子凑进轻轻的嗅。这个鄙远的地方忽然出现这么个人物,自然吸引来了不少晒鱼人的目光。
    男人有着俊俏的面容,远没有像苏伯脸上饱蘸沧桑的痕迹,甚至连细小的皱纹都看不见。修长的手指一眼就看是出养尊处优。可是老人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人不是舒服。那是种莫名的恐惧,不,是敬畏,对神的敬畏。感觉,就像多年前曾遇见过的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
    “请问。。。。。。”男人走到苏伯的面前,阳光被遮住了一大片,阴影整整盖在老人的脸上。
    “请问,十四年前的孩子,在这里吗?”
    数天前,连绵数天的阴雨让中州的道路泥泞难以行走,战马和人声嘈杂混合泥土青草的味道弥漫在闷湿的山谷里,数万人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这里是烈云关,南国叛军北上通向皇都最后的隘口。关隘一旦突破,司徒氏的江山将被连根拔起。王室惊恐的调来了几乎附近所有的驻军,斥候连毙数匹快马将勤王令分派到诸侯府上。而几乎所有诸侯国约好一样无一例外按兵不动,统统坐观虎斗。而仅仅数月后,侯君们便为他们的“勤王不利”付出了代价,圣上大怒,连降七侯国为郡以示君威。如今三万五千大军打着蚩帝的旗帜拥堵这不足半里的山道里。而对面,正是毕格赤集结不到一万的叛军,中州千年不遇大旱,焦尸遍野。而皇帝却征调大批民众为自己修建宛州的行宫避暑。高祖当年北征时与珍宝马匹一同带回了大量蛮族男丁充为苦力。他们的后代没有见过草原,但是流淌着苍鹰的血,鞭笞下的男人无时不刻不想着回到辽阔的故乡。数十年后,昔日草原的猛虎终于在枷锁下咆哮,不堪劳税的蛮人子孙,亦或是失去家人田地的百姓,亦或是战火中毁去家园的旧朝后裔,饥荒疾病和绝望驱赶他们拿起武器走到一起,一起面对前面看不见光明的道路。
    烧焦的空气在风中扩散,大战将至的恐惧几乎让每个人都透不过大气。
    女孩趴在地上,吃力的扯开纠结的草根,翻出粘潮的泥土。笑望着手中扣出来的黑糊糊的东西,这是被人踩进地里的馒头。
    “他娘的,小兔崽子!居然偷老子馒头,这几天老子都没吃过一顿饱饭!”叛军驻地后方传来不小的骚动。
    “反正等下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了。。。。。”小丫头嘟囔着,面容很是清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高挑的眉儿清澈的眼儿俏皮的嘴儿。手死死的捏着偷来的馒头,与其说是馒头,不入直接说是脏兮兮的面疙瘩。而女孩却丝毫不向面前气急败坏的大个汉子示弱。
    战乱的年代,为了一点糊口的粮食杀人抢掠的却也常见。
    “小兔崽子,看老子灭了你!”汉子撕开了上衣,油汗浸湿让胸口的两道伤疤愈加可怖。可这头,半个馒头早就被两三下塞进了丫头肚里。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另一边的战场上,震天的战鼓已经响起!
    压抑已久的愤怒泄洪而出。
    毕格赤看着眼前的人们,微微抿起了嘴。没有军纪,没有战技。然而本能让他们为生存而战,怯懦和退缩只有死去。谁有不知道前方能有多少希望,可是没有人放弃,跟随这个男人,哪怕是一个飘渺的谎言,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国仇家恨!
    “你们!还活着的!哪个不是失去亲人和家乡,不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不是含着血泪吃下兄弟尸体才活下来的!我们的父兄族人生活在瀚洲广袤的草原上,是苍狼,是雄鹰!也许你们中有人没有见过自己的故乡,但是我告诉你们,在北辰闪耀的地方,有一块属于英雄的土地,你们身上流淌着狮子的血液。活下去,回到我们的土地!”毕格赤指着隐约可见的出口。“你们中的很多人仍会在这一战中死去,那么请告诉地下的弟兄,你们看见了自由!”吼声却被狂风扯破。
    “天寒地冻,不能安睡;千里征途,家园焚毁;食我弟兄,不裹饥腹;饮泪为酒,徒增伤悲。”这是叛军中流传的歌曲。
    多年后当人们议论这场惨烈的攻关战时,都会提起毕格赤的那句话。“我们早已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
    “天寒地冻,不能安睡;千里征途,家园焚毁;食我弟兄,不裹饥腹;饮泪为酒,徒增伤悲;无以为柴,折骨为炊;王师铁蹄,血肉成灰;血红骨白,欲将天碎!不过死生,万古长悲!”人们开始应和,悠扬的歌谣和着数千人的泪水这样被唱起。
    蚩军的一位千夫长拍马向前,他眯起眼睛望了望这支散漫的军队,轻蔑的笑了笑。一万个蛮子而已,能有多大作为?
    是啊,这一万人到底能怎样呢?
    低沉的牛角号吹响了,
    双方最前排的战士在窄小的石路上冲锋,没有阵法和队型,这里需要的只是面对面的白刃血战!谁先退缩,流尽最后一滴血,谁的意识先崩溃,谁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流民们大叫着,挥洒着心碎的疯狂。仿佛无数的祖先一同咆哮。
    他们衣不遮体,脸上却满是跋涉征途带来的疲惫。
    他们武器简陋,手里拿着尸堆中拣来卷刃的刀剑。
    他们不懂战技,只会用身体笨拙的抵挡敌人攻击。
    可是!
    他们满脸污垢,双眼却依然明亮闪烁着希望!
    他们没有利刃,牙和双手照样撕开对手身体!
    他们缺少训练,仍能够疯狂大吼着劈倒敌人!
    蚩帝大麾下的士兵们直到交手时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些所谓的贱民们在绝望的时候会有多可怕。他们不会珍惜自己的身体,狂怒的将一排又一排甲胄严实的战士砍翻在地。他们不论你的防御,劈开盾牌撕扯脆弱的身体。吼叫和钝器撕开骨肉的声音让所有后面的蚩军胆碎。一步,又一步。没有人相信自己的防线正在被撕裂。最后的关隘,流民们癫狂的喊叫,胜利就在眼前!
    “你们这群贱民!去死。。。。。。”一名百夫长还没有骂完就被手持长刀的大汉剁成了三段。
    鲜血在舞蹈,死亡在交织。渐渐的,毕格赤发现周围的人稀疏了,地面变的坑凹不平。他们确实做到了,这个满身伤痕的男人看见了烈云关的出口,光亮从狭小的缝隙中射进来。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兴奋的敲打着自己的武器,呼声震天!
    然而,欢喜的呼喊渐渐变成了惊恐的叫声,人们指着前方希望的道路绝望的哀号。仿佛在看到光明的瞬间失去了所有。
    一瞬间,横扫北陆战场的火龙旗映照在男人们的心头。
    “那是。。。。。。大雍镇西王司徒白戎的炎龙骑啊!他们竟然撤出殇州与夸父的战场赶来了!那可是千里之遥的路途啊!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传了假情报!一定是!”
    “完了,快跑吧!”
    前方,清一色黑甲铁骑像汹涌的暴风势不可档的奔腾而来!
    先皇帝征伐北蛮时,掳走无数北陆草原的珍贵马种,回到东陆后精心培育了一支配有蛮族血统马匹的东陆骑兵,如今面前扬起遮日尘土的炎龙骑兵。虽然由于纯种的蛮族马普通士兵无法驾驭,只好与东陆战马杂交,战力远不比当年。即便如此,这数千骑奔驰而来的气势也非一般骑兵可比。
    全军溃散。
    毕格赤看着四下惊慌逃窜的士兵,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一切的努力都化成了泡影,冲向了平原又如何。帝国最强大的打击力量,镇西王一路带兵奔袭百里,在战局即定的时候赶到了战场。自己的身边,却只有仅剩的几千疲惫不堪的死士,自由,就这么遥不可及吗?
    远方的云,带血的草,缓缓埋下了头,脚下是一只血淋淋的手紧握着半个脏皱的馒头。自己太累了啊。任震耳的马蹄声在空气中肆虐。。。。。。
    能记得你的人已经不在了,我也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再爱着你也没有人再恨着你,一切不过是虚无,我也只是虚无,在宇宙间飘忽,没有倒影,光线穿透我而去,没有人看见我。他,宁愿死,也不肯输。就这样一直的杀戮没有停止的气息。多少人们只期待一顿可以吃饱的食物,但是现在那却成为了不可实现的愿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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