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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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牢里昏暗,因楚江几人是京城来的御史,牢头得了吩咐特别多加了几盏灯,即便如此,灯芯如豆,不过尺寸之光,也看不清什么。那人关在了最里面的牢房里,门口两个衙役摆了张桌子专门守着,见他们来了马上把门开了。
那人穿了褐色长袍,虽然身在囹圄,也不见几多脏乱,头发梳得工整,靠着草床闭目养神。大约已经知道了御史要来,听到声音就起身了,三年未见,那人长高了,不再是少年的模样。
灯光中依稀可见别时神情,虽未出声,却也能感受到各自心中的挂念。那人也如同楚江看他一样,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将楚江看过似乎才算满意。他笑道,你来的晚了。
楚江点头,道,是,我来晚了,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那人又笑,我说笑了,即便你来了,也见不到。息县离商城不过半日的行程,我却没见到。
事发突然,谁都会这样。
那人摇头,叹道,他知道我来看他了,他不许我见他。他叫人带话说叫我还他那幅允了的汴河戏舟图,我画完带进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他侧过头,眼角垂着,轻轻出了口气:你不知道,他要不是跟我打赌,也不会来的。是我害了他,不过是一副画,他又何必那么在乎。
楚江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赌约,也不知道刘衙内的纨绔中还有这样的性情。三年的时间竟然这么长,让人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你莫要自责了,若不是他本来就有心,也不会接下圣旨。人生当是如此,做应当做的事情,不必计较长短。
那人轻声应了,理了理长袍,再正色看他时依然没有颓色:是极,我不如你看得开。
是我不如你,置身事外满口大话。
那人又笑了,向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作揖道:罪臣见过御史大人。
寒暄结束,楚江明白,这是私事已了,只剩下公事公办的意思。他受了这一礼,道:既然如此,知县便与我说说息县贡品之事吧。
可需罪臣跪听?
按律,不必。
多谢大人。
那人说罢做了请的姿势,将楚江让于唯一的草床上,自己站在了他对面。
他戴罪之身虽然不用跪,却也不能坐。这么做理所应当,理当如此。可惜楚江对这些没什么讲究,他是御史,但不是言官,找人毛病鸡蛋里挑骨头一向不是他的工作。他是来查案的。
贡梨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大人看到的那么回事儿。
我看到什么了?
大人既然没看到,又来做什么了?
楚江正色道,本官受命于御史中丞,查办光州息县县令贪墨贡品一案,现在本官问你,贡品可由你贪墨了?
那人叹气,大人明鉴,罪臣不敢。
那贡品为何与往年大有不同?
大人明察,盖因息县因蝗灾瘟疫之故,贡田遭毁,去年梨树生虫,形状可怖,不得不秀修剪树枝,若要再结果,少说也要三五年。
据本官所知,息县之地,不管旱涝灾否,贡梨是年年上贡,且果鲜味美,自来如此。为何你到此地不过三年,就如此了?
下官已经说了,盖因息县因蝗灾瘟疫之故。
楚江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但是他不着急,他还可以等,去息县的人还没有回来,节度判官也还没有问过,他还有时间。今日他匆匆而来,本就掺杂着一分对故人的情谊。
故而,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将供词收了便走了。临走时特别嘱咐那人,除了他外,其他人来问话,都可以不回答。
那人笑着应了,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对此,楚江无暇顾及。
接下来的几天他见了闭门不出的节度判官,白日里与同行几人走访市井,夜间再去牢里跟那人问话。说是问话,却不一定是关于贡品的事情,有时候说的是此地风物,有时候又是些坊间轶事,零零散散,不成套路。
那人口中所言之事与楚江所知相去无几,他果然还同从前一样,不愿意说假话。
如此这般几日过去了,息县的大理寺官员终于传来了消息。可惜,却不是好消息。回来州府衙门传讯之人乃是禁卫的一人,那人更是入了夜翻墙而来,他说,两位大理寺官员遇害了。
自他们分道进行后,两位大理寺官员和一队禁卫乔装成走商进了息县,进县后分头行事,两位大人和几个禁卫去往息县北面果林,而他和另外一个禁卫在要去调查另一桩事情,便去了商城县。
他们从商城县回来按照约定的时间到息县寻人,超过了一日也不见人,疑心事情有变,两人商量后夜闯县衙,却看到了禁卫留下的暗记。
禁卫出京一向有自己特别的联络方式,没到一处必然留下蛛丝马迹给同伴。靠着这些暗记几番查找之下,终于在野外找到了被埋的两位大人。
那两位大人死状恐怖,像是山匪强盗起事。此事关系重大,禁卫不敢耽搁,留下另外一个暗中继续查找其他禁卫,他便马上启程来州府上报了。
有人谋害朝廷命官,简直罪大恶极。禁卫指挥当即上报天听,楚江也马上将事情原末写好急报御史台,按律,大理寺会再派官员前来,刑部也会参与。
贡品一案马上就不只是贡品一案了,此次来光州的官员里,本来楚江品级不如两位大理寺官员,自然各行其事。但是两人遇难了,他成了最高长官,按品级,他要马上去息县。
在那之前,他去了一趟节度府。
光州节度判官是州府长官,论律,就算是有罪,也要押解回朝,由官家定夺。贡梨一案至今没有撤职的命令,在光州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自然要负责。
可是,节度府来人传话,判官大人突发重病,一病不起,见不了人。只派其下一位参军代为处理各项事宜,也是那位参军见的楚江。
“病得好巧。”
“是啊,这位判官大人从此时开始病,一直病到此案了结。”
包女士哼声:“这种蠹虫屡见不鲜。”
“明哲保身,也不奇怪。有些人便是如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顶乌纱之下是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自然越稳重越好。”
“那就怪了,贡品也该先过了节度府才对,他眼睛瞎吗?”
楚江哼笑:“那时候,这位大人也病了呀。”
这位光州节度判官确实是经常生病,节度是封建大吏,历来地方官系统就由命官和属官组成,其中县令以上为命官,而其他节度军内职位则为属官。二者区别之处,命官由朝廷任命,向节度府和朝廷汇报,而属官则有节度府任命,只向节度府汇报,若事情重大,则由节度府再向朝廷汇报。
这种地方政权和中央政权混合的机制沿用了几百年,两者互相帮助互相牵制,维持了执政体系的基本稳定。
如果节度府不作为,对命官的牵制少了,那命官自然可以直接上报朝廷。
包女士点头:“所以才会烂梨子就交上去了。是他故意的吧。”
楚江点头,确实是故意的。
“那他的目的呢?”
他的目的很简单,楚江人到了息县北面的果林时,他就明白了。而他相信,那两位大理寺官员也是到这那后就明白了,所以他们才死在了那里。
“死在了果林?”
楚江点头:“是,死在了果林。那两位官员并不是被强盗所害,而是被这里村民活活打死的。”
包女士皱眉,这种百姓打死命官的案子并不多见,盖因中国封建王朝对百姓的法律一向严苛至极,甚少有人胆子这么大。若是真的做了,必然是有天大的理由。于是她问: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想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