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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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犯了什么罪?”
    同事了几百年,包女士第一次听楚江说自己的故事,她听的很认真。既然几百年来楚江都没有说过的事,今天却说了,所以,楚江现在需要说出来,需要个倾听的人,她是个很合格的倾听者。
    楚江闭眼深思了片刻,又叫了一瓶威士忌,说:
    “欺君罔上。”
    包女士觉得以楚江的为人,是不可能跟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做朋友的,二殿有多严酷有多不近人情连黄董都觉得太不人性化了。楚江的是非就是是非,不存在模糊地带,也不存在似是而非。叫他记住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是不可能的,这个人一定是个好人。
    “他被冤枉了?”
    楚江摇头:“没有,他认罪了,事实上他确实犯了欺君之罪。”
    “那就是他罪不至死。”
    楚江仍然摇头:“根据当时的律法,他也确实应得。”
    但是,比起来很多人,他真的不该死。
    那一年,光州又出了事。
    瘟疫之后,光州有了两三年的休养生息之机。两三年够一个刚落地的孩子学会走路吃饭拥有智慧,却不能让一个蝗灾饥荒瘟疫毁了大半的县城有多大的起色。
    官家体恤百姓,累年减税,其中灾情最严重的息县十税五改为税二,更古未有。更由朝廷做主,将无主之田授予回乡的百姓,编户置地本来是好事,但是却被办成了坏事。
    当年就有许多奔荒而来的百姓在息县落了户,可喜当年庄稼收成也好,税又少,大体能过个好年。
    这本来是一州政绩,地方教化的功劳,关键表彰的旨意尚未拟定,御史台得了礼部的条子,说光州有官员贪墨贡品,以次充好,已经上达天听。
    马上御史中丞被宣觐见,官家雷霆大怒,着御史台彻查此案,押解光州涉案官员回京处置。
    御史台本有职责监督官员,但此案主要是贡品的问题,本不属于御史台管辖之内。只是当时刑部和大理寺也跟御史台一样尴尬,故而大理寺只是领了协同办案的差,御史台主办。
    御史中丞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理清后,从礼部带着卷宗回到了御史台,当时楚江正在整理一桩官员渎职案,尚未有结果,便匆匆被召去了。
    素知你们有交情,今次就派你去光州,若有冤屈,务必沉冤,不能寒了读书人的心;若此人真的胆大妄为至此,也必定要将他押解回京,届时三司会审,以正律法。
    中丞大人说到这里又叹气道:可惜了,官家一片爱民之心,怕是伤透了。
    楚江展开中丞给他的卷宗时候觉得肯定哪里不对,那卷宗中写道:
    光州息县今岁贡果坑疤酸涩,虫蛀蚁食,糟粕之极。兹令息县知县查认此事,知县言息县举县之下贡果尽数在此,再无其他。
    兹传令光州判官使息查此事,州府言曰今春息县贡果林悉数砍伐充作田地,乃尹蝗年损毁慎重,不利结果。
    兹问同僚故,同僚道,本朝以来光州息县不论丰年灾年,贡果未断,且滋味甘美,不受年景相扰。故以为,烂果之事与光州府及息县关系重大,望御史台明察细要,以正朝廷之法,扬天子之威。
    息县贡梨,楚江当时就想到这四个字。
    看完了就回家收拾行囊吧,这一去没有个把月回不来,跟家中道个别,明日一早就启程。
    中丞大人摸了把干巴巴的胡须,又道:我是真的不希望……唉,那孩子今年就任满了,你不知道,州府递上来的奏折评了上上,才多大,前途无量啊。
    楚江沉默的退出门,出了衙门口,回去的路上还在想,那人或许真的是被冤枉的吧,挡了什么人的路也说不定。
    “你也想过他可能被冤枉了吗?”
    楚江点头:“是啊,我也想过,我更希望过。但是我刚到光州府就出了件事,之后我就不觉得他被冤枉的了。”
    派出一同查案的除了作为巡察御史的楚江,分别还有两位大理寺官员,一位禁军指挥。一队人从汴京昼夜兼程赶往光州,走了四五日才进光州地界。
    因为此案由官家钦点,御史台和大理寺主要职责又不同,所以协议分开行事。御史台在明,大理寺在案,护卫也一分为二,指挥使同楚江一起进州府,而大理寺两位大人则直接前往息县取证。
    届时,州府着人来报,那人已经由州府做主关进了州府大牢。节度判官自知有罪,将自己禁于家中,正待御史亲审。
    本来楚江还担忧过那人会不会被有心人所害,知道州府之举,反而松了口气。至少暂时性命无忧。
    一行人按计划先去州府,盖因光州府较息县要离汴京远些,还需要两日才到。那是楚江第一次去光州,明明已经休养生息三年,却遍地残破,百姓衣不蔽体,流民遍地,跟礼部所说丰年之景大相径庭。地里已经收了,光秃秃的,连树皮也被扒了差不多,明年恐怕还是个荒年。
    毕竟等着吃饭的那么多张嘴,地上的粮只有那么些。
    随行禁军指挥也跟着唏嘘:若是蝗灾那年,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楚江无端的就想起来了刘衙内,刘衙内因为瘟疫殉职,在这种条件下,他临走时候,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
    就这样一行人又行了近两日到光州府,时近晌午,城内不少人或驾车或推搡的赶出城,观之体态灰败,面黄肌瘦,分明是出城躲荒的。
    寻了一个乡民来问,竟是今年光州米贵,过不了冬了,索性回乡下奔亲戚躲一冬。
    又问了几人,往来百姓届时差不多的原由。问及可有州府同意,百姓皆道,州府仁慈,若困在了城中那才是活活饿死。
    这又与礼部所言不同,分明礼部所说光州今年是个丰年。
    楚江几人虽然风尘仆仆,因着常年当差自然与寻常百姓不同气度,有位被询问的老汉操着半吊子的官话说:
    贵人瞧着是京城来的大人物,不知道来此地有何贵干?
    楚江道:来访友的。
    老汉道:那快快进城吧,近日有强盗滋扰,晚了就不好了。
    如此一番,几人至府衙时已近黄昏,那位自己监禁了自己的节度判官亲自相迎,饭毕,梳洗一番后,楚江终于见到了府衙牢中的那人。
    那一天当真是个好日子,楚江至今都还记得,那天他进到大牢时候抬头满天繁星,许是秋日里天也近了,星光仿若触手可及。
    刘衙内一向不喜欢披星戴月,他觉得丧得慌,不如披红戴绿的烟花地喜庆,那人正在捉壶自饮,闻声不屑,说,你懂个屁,这天底下最清白的就是这轮月,什么灯火酒绿,都是俗物。
    楚江说:我觉得俗物很好,人都要吃五谷杂粮,五谷都要轮回往复,哪有不俗?
    那人说,大俗即大雅,不过我看你既不俗也不雅。
    那我是什么?
    你是古板,不知变通。你还无趣,都不如他。
    那人醉眼朦胧的指着刘衙内说。
    楚江当时不假思索的抢了他的酒壶,将壶里的酒尽数喝了,一滴没有给他留。尽管如此,楚江也没醉,那人酒里兑了不知道多少水,喝不出酒味儿。
    刘衙内哈哈大笑,说,他就是爱做那个样子,其实一滴就倒,一杯能睡到第二天晚上。能撑了这么多年,全靠兑水一招
    说这话时候,那人早就倒在椅背上醉的不省人事。
    彼时星光灿烂,映在那人稚气未脱的脸上熠熠生辉。那年,那景,那些人,直到楚江成为楚江,多少次午夜梦回,百转千翻的月色和月下醉着的那人,其实什么样貌他早就记不清了,却仍旧记得那份心情。
    “很像朱廷吧?”
    楚江摇头:“也像,也不像。五哥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不可能有那样的境遇,也必然不会成为他。但是,如果五哥是在那个时代,也许就……”
    也许就能做出那种疯狂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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