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麻地少年  8、给点阳光就灿烂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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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给点阳光就灿烂
    (我的故事)
    我去小教堂玩,影响了工作,造成公司损失的事,Sally知道了。她让人来把我叫去。我特别不愿意,觉得很没面子,难以向表哥表嫂交待。
    Sally临时办公的地方是间大房子,所有参展机构都在一间屋子里办公,架起一张张床铺似的大桌子,电话声和敲击键盘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像个前线指挥所。
    我去的时候Sally正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和人说话,她手势夸张,就像那些傲慢的欧洲人那样,不过我挺欣赏,觉得她办事利索的风格很来劲。我在一边看了很久,无聊了就用鞋尖蹭地板,运动鞋胶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很刺耳。
    总算等到她有时间和我说话了,Sally重重吐了口气说:“没办法,这些法国佬,死板得跟头牛似的,他说要去休假,什么事都可以不管了,你看见没有,我费了多大的口舌?”
    “看见了。”我说,“我真担心你会用手里的苹果砸他。”
    Sally噗嗤笑出了声,说:“我倒真想砸他。走,陪我喝杯咖啡去——”
    她拉着我往茶歇室去,她一个小个子女人,拉着我这么个大个子,却像搀着个孩子似的,让我很不好意思,好在现场的老外都不在意。
    她喝着咖啡,看了我好久,说:“贪玩是不?很久没撒开玩了,心里很痒?”
    我埋着头说:“不是。”
    Sally说:“没事,Tony。总有个过程,工作了就要适应工作的状态。不过,有一点我很开心,你没有被骂得灰头土脸,看上去还不错,这就让我放心了。”我冲她苦笑了一下。
    Sally说她很喜欢我现在的状态,就像看见一个从里尔乡下来的穷孩子,一个质地很好的穷孩子,知道克制,但心气很高。她说,心气高的孩子才会有出息。我知道她一直在注意我,但想不到她会这么宽容这么善解人意,她鼓励的话让我甚是感动。
    Sally填了张旅行支票给我,说等展览结束后去巴黎好好玩几天,给自己买点东西。钱不算多,5000欧,可也不算少,我当然不能收,Sally说:“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表哥表嫂,他们其实是很心疼你的。”
    我觉得一味推辞也太见外太小家子气了,于是就认了。见我收了支票,她笑着问:“会有女孩子和你一起去吗?”
    我囧囧地说:“你知道我没有女孩子的。”
    她说:“没有,是因为你回避。Tony,放开自己,不要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谁也没有觉得你有错。或者说,谁也不会揪着你的错不放。”起先,我认为Sally在说我擅自去教堂玩的事,那确实是个错,渐渐发现不是,我隐约感觉她指的是我在新加坡发生的那些事,但不敢肯定。
    那天,她本来还想和我谈些什么,但一件突发的事打断了我们——
    我们到里尔办展的人都没有办劳工卡,在法国,没有劳工卡的人不能从事任何工作的,即便是从货车上搬一件东西、在展览场地拉一根电线都是违法的,都必须雇用当地劳工干,并且支付劳务佣金。而我们什么都自己干,我们一行人已经被当地的警察盯上了。补办劳工卡需要有三个月的申办期,这就是法国人的法律。这事真是要了命了,意味着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做,有可能撤出展览。作为主办机构唯一在这里主事的Sally急得都出汗了。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在Sally面前表现一下自己,虽然我毫无把握甚至毫无根据我可以在这件事上起到作用,但我有决心试一下,我闷闷地毫不张扬地当着众人的面说:“要不我到警察局去试试?”
    Sally她显然没有料到,颇有些吃惊,但没有否决我的提议,这事必须有人尽快出面去斡旋,而当时挺身而出的只有我一个。
    我为什么想在Sally面前表现自己?首先当然不是为那张5000欧的旅行支票。是为了她曾经同情我,关照我,给了我旁人所没有给我的温情,之所以我怀有报恩之心?固然有这个因素,但不完全是。那么,是因为她疼我,喜欢我?当时似乎还没到这个份上。后来,我回想起这件事,觉得当时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一个羸弱的女人,但要承担偌大的责任,我有义务为她分担,因为在她眼里我是个质地很好心气很高的“穷孩子”——说我是“穷孩子”当然有戏谑的成分,但毫无异议我是个男人,我要表现我男人临危不惧的一面,温温的外表下隐藏着刚烈的个性,狼的特征,而不是年少志弱,甚或扮演着一只忏悔的羔羊,特别是在她面前。
    非法劳工归警察局管,这是法兰西特色,闻所未闻,于是我有了一次进洋警局的经历。
    过去警匪片看多了,印象中欧洲警察大多是狡黠而凶悍,有浑圆多毛的大膀子,心里不免惴惴。其实不然,接待我的警察是个小个子,柔软稀疏的头发,几乎不存在的银色眉毛,灰到迷茫的眼珠。
    走进警局的一刻,我就打算豁出去了,做好了被拘捕的准备,我在中国又不是没进过警局,况且,我住的旧公寓未必比警局的收监室舒服——当时我就是这样为自己打气。
    我据理力争,说我们的展览如何如何重要,如何关系到中法两国的友好往来,如何受到法国总理的关注,而作为欧洲文化之都的里尔不应该拒绝来自东方文明古国的“美好展览”(恕我英语词汇贫乏)。完了,我还把责任一个劲往他们身上推,说我们之所以没有办理劳工卡,完全是因为法方严重失职,他们事前没把法国现行法律跟我们交待清楚。
    我不会法语,而小个子警察的英语又很差,我们交流得异常艰苦,大部分时间都是鸡对鸭讲,但关键词他还是听懂了。
    起先,小个子警察简直是不可动摇,不知道我说到哪,他开始不再固执己见,也许是说到了有奥朗德,还有那个和蔼的老头希拉克。后来便是通融。最后小个子警察说,你们可以工作,我们不再到展览场地去(意思就是只当没看见),但每天工作不能超过八小时。劳工卡还是要办理,法方会替你们建立一个“申办过渡期”。我一口答应,其实我们没有一件能做到,我们经常加班,一天远不止工作八小时,否则到展览开幕那天我们还没完工;劳工卡可以照办,但按照法国人的办事节奏,等我们拿到劳工卡恐怕已经在回国的飞机上了。管他呢,只要他不再找我们麻烦什么都能答应。原来法国的劳工法也是可以通融的,办法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说无凭,我还要他把我们达成的协议写下来,签上名。
    我几乎要佩服自己了,觉得自己外交方面还是很有潜力的,北师大的成人学校没有白念,口若悬河起来抵得上半个政论家。我春风得意,赶紧去向Sally报功。那心情和考试考了个100分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Sally在酒店等我的消息,当我在沙发上坐下,故作平淡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下指令开工吧——”Sally简直就是惊喜。我知道,我越显得波澜不惊,越是一种上乘的表现,女人不喜欢一惊一乍喜形于色的男人。特浅薄。
    Sally给我开酒,说为了我只身闯警局(天,听起来就跟只身闯虎穴一样勇敢),她连晚饭也没有吃好(我还没吃呢!)现在她感到饿了,真饿,很饿很饿。
    Sally住的酒店是里尔最有特色的酒店,过去是个庄园,现在还保留着古老的外壳,内部却全部按最时尚的法国风格改建,餐厅就设在从前庄园的教堂里。
    Sally为我举杯,她提议在喝第一口酒前要亲我一下,而这必须征得我的同意。我同意了。我以为她会亲我脸颊,我的脸从小就被人亲惯了,那些女性长辈为了表示对我的喜爱,总要在夸完我后,在我脸上留下黏黏的口红印子。Sally要亲我,我没太当回事,以为是她对我做好孩子、能干孩子、聪敏孩子的褒奖。可是,Sally捧住我的脸,竟然在我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我猝不及防……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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