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可非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坐飞机会如此漫长。他几乎什么行李都没有带。但是他很惊讶陆勤俭为他准备好了各种手续。想必尹乐做了很多次“帮凶”，否则，手续方面不会全部准备妥当。转机的时候，买了一些随身物品。陆勤俭说，衣服不必买了，到时候下飞机再买也来得及。
    当黎可非看着眼前陌生的美景，一时有恍若做梦的错觉。不但到处都是花花草草，连一栋栋的楼房的外墙都被涂的五彩斑斓，颇具艺术设计。路灯，雕像，甚至一条石凳都散发着不同的艺术气息。这就是久负盛名的音乐之都——维亚纳。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黎可非疑惑。他可是半点艺术细胞都没有。别说什么钢琴，小提琴之类的乐器了，就连唱歌的水平也是一般般，旁人不觉得是狼嚎就要谢天谢地了。
    陆勤俭但笑不语。“我说了要给你一个惊喜。我们先去买一身衣服。”
    “我想睡觉。有时差……”
    “乖，买了衣服就回酒店睡。”
    黎可非青筋凸起。“不准这么叫我。”不过是给了一点好脸色看，就开始阳光灿烂了。
    陆勤俭笑了笑。他知道现在对待这只闹别扭的猫要顺着他的脾气。走到繁华街区，人渐渐多了。擦身而过的一个外国男人撞到了黎可非的肩，等他回过头来，发现陆勤俭不见了。他四处张望，急切地寻着陆勤俭的影子。天啊，要是陆勤俭不见了，他怎么找到他？他甚至一句德语都不会，英语也只是限制在“你好，谢谢，再见”的程度。不安在内心扩张。他在满是外国人的大街上喊了起来：“陆勤俭！陆勤俭！”
    突然，感觉身体被谁向后一拉，整个人落在陆勤俭的怀抱中。“我在这儿。”鼻息喷在黎可非的耳朵上，有些痒痒的。黎可非抓着陆勤俭的衣服，没有说话。他刚才真的有一瞬间觉得害怕。
    陆勤俭将他的身体扳正，握住他的右手。“不要放开我。会走丢的。”
    黎可非跟这陆勤俭走进一家服装店。不知道是什么牌子。黎可非盯着店招半天，也不认识上面写的是什么。只是觉得里面的店员服务态度超好，就从这周到的服务和店面装潢来看，想必也是价格不菲。陆勤俭轻车熟路地挑了一大堆衣服，黎可非无奈地抱在怀里，被下令一一试穿。当黎可非抗议不想再去换衣服时，陆勤俭满意地点点头，“就这套吧。”然后扭头跟店员说了一句鸟语，掏出卡让店员去刷。黎可非原本想问这衣服多少钱，无奈却突然没了勇气。倒不是因为衣服昂贵而胆怯，他被金主宠爱的时候，还是见过大世面的。只是内心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情绪。他在退缩。他在让步。他的防线在垮塌。他知道。
    买好衣服，两个人赶回酒店。黎可非困得要死，饭都没吃就先洗澡睡了。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是几点。爬起来，光脚下地。听见坐在客厅的陆勤俭好像在进行电话会议。陆勤俭看见黎可非，给他一个手势——等我十分钟。黎可非又爬回床上。过了一会儿，陆勤俭走进来。“饿了么？要不要给你叫点吃的？”
    “我的衣服呢？”
    “拿去洗了，你穿这套。”陆勤俭指指白天买的西装。
    “我不喜欢穿这种衣服，不方便活动。”
    “其实你什么都不穿，我也不介意。”
    黎可非白他一眼。“那我这样光着身子出去，你肯定也不介意。”
    陆勤俭看着趴在床上耍赖的黎可非，努力抑制着内心的冲动。黎可非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姿态对他造成多大的刺激。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陆勤俭苦笑一下，将黎可非拉起来。“听话。吃了饭，我们就出去买几套便装。”又要买衣服？黎可非听到买衣服就恐惧。黎可非拿过衬衫正要穿，却被陆勤俭抽去。
    “你坐着。”
    黎可非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勤俭在帮他穿衣服！“你干什么？我又不是病人，我自己会穿。”
    “别动。”陆勤俭没有理会他的叫嚣。“来，抬手。”
    衬衣套上，陆勤俭一颗一颗将纽扣扣上，连袖口的扣子也一并细心扣好。然后穿上外套，系上领结。半跪在地上，抬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好了，我的王子。”
    黎可非脸红了一下，抽回手来回擦着。“你干什么，恶心死了。”
    陆勤俭笑而不语。
    餐厅里，黎可非操着刀叉吃着鹅肝。说实话，他其实更喜欢两个小菜加一瓶酒的晚餐，自在随意。
    陆勤俭一直看着他。黎可非有些不自在。“看什么？”
    陆勤俭放下刀叉，拿起白色的餐布轻轻擦了擦嘴，十指交叉搁在桌上。“给我说说你的过去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黎可非下意识有些抗拒。“普通人一个，被权贵玩弄在鼓掌之间，无奈得很。”
    陆勤俭听出来黎可非拐着弯儿在骂他，淡然一笑。“那我给你说说我的过去。”
    黎可非愣住。他从没有想过陆勤俭会给他讲他自己的事情。
    “我母亲和我父亲，是企业联姻。之前我父亲还有其他的老婆，也是企业联姻，但是大家都好聚好散了。所以我有两个哥哥，都是同父异母。但是我母亲不同。我母亲是真的爱我父亲。但是我父亲心里有别人。其实从一开始我父亲心里就有别人，我母亲知道，却还是嫁给了他，并且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我父亲爱的人是现在的酒店大亨何子其，那次王万山带你去的酒店海洋之星就是他旗下的产业。何子其，我父亲和我母亲，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是好朋友。我母亲早就知道我父亲爱的是何子其，我父亲不愿意伤害她，所以一开始拒绝和母亲的娘家联姻。我母亲一直等。等到父亲和第二任妻子离婚的时候，执意要嫁给他。他们三个还是好朋友。但是这样的状况是靠我母亲无限的忍让而维持下来的。我母亲从来不当着父亲哭，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后来她病了，病的很严重，身体变得很虚弱，后来她病死了。所以我父亲一直觉得想要补偿我，他觉得让我回陆氏是最好的补偿手段。将一切不利于我的障碍都清除掉。”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有必要互相了解。”
    “你说的这些，就不怕我拿去卖给八卦记者？”
    “你不会。否则，我怎么会告诉你。”陆勤俭相当肯定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红酒。
    “你是不是觉得，我完全在你掌控之中？”
    “还是有意外。陈宇陶就是。你差点爱上他。你为了救他，代替他被那群人渣折磨。”
    “你派人监视我？”黎可非突然想起什么。“万宏发的公司，那伙人是你派人去打残的？”
    “那群畜生强暴了你。”陆勤俭说的很轻，但是并不代表他不生气。“你和万宏发，你情我愿的交易，我没有多加干涉，但是强暴你就不行。”
    “那我是要感谢你了？你没强暴过我？谁给我用药的？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你跟他们差不多。那是不是也该找个人来把你打一顿？”
    陆勤俭有些想扶额。似乎又说到不好的话题上来了，这气氛陡得转了180度。本来是想互相了解，增加感情，现在黎可非没有掀桌子已经很君子了。他怎么就分辨不出，哪种是爱，哪种是强暴。
    黎可非还想说什么，这时却出现了一个金发帅哥来打招呼。黎可非只得黑着脸，默不作声。
    “嘿，俭，真的是你。”金发帅哥很自觉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
    “这个时候，你不好好练习，在这里做什么，尼奥？”
    “再怎么练习也要好好吃饭。”尼奥扭头看了看黎可非，又看向陆勤俭。“你邀请的人就是他吗？”
    “是。”
    因为陆勤俭和尼奥说的是德语，黎可非在一旁一句都听不懂。但是看起来，好像两个人很熟悉的样子，黎可非心里闷得慌，擦了擦嘴，扔下大块鹅肝离席了。“我先回房了。”
    尼奥看着黎可非走远。“你们正在吵架？”
    “没什么，闹别扭而已。”
    “OH。”尼奥有些自责。“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关系。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很好，没问题。一切都很顺利。”
    “小凡怎么样？我还没有去看望他。”
    “哦，放心，小凡是个天才。”
    “恩。”陆勤俭点点头。“让他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那是当然。我可是称职的老师，不但注重技巧，也关心学生的心理卫生和日常起居。”
    到底搞什么，陆勤俭原来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他。黎可非将西装外套一把扔在床上，走到阳台上吹风。突然想起欧阳林安曾经说过，“你不知道陆勤俭都为你做过什么”，难道就是指这个事情么？那还是敬谢不敏了。这算什么事啊。黎可非有些焦躁，突然想抽烟。他很少抽烟了，现在却莫名想抽一支。房间里备有雪茄，黎可非选了一支较细的，划燃火柴，等火苗烧了一会儿，将雪茄点燃。雪茄的香味在空气里飘散。
    说实话，他其实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陆勤俭的。按照道理应该是跟他有深仇大恨才对，但是他发现他其实打心里不恨他。虽然害他失去小凡，生活过的不顺心也只是因为小凡不在身边而显得落寞，但是他真的不恨这个人。可是越是发现自己不恨陆勤俭，他才心里越是觉得发慌。似乎是背叛了什么一样的不安心。
    “在想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勤俭已经悄然走到身边。黎可非灭掉雪茄，“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陆勤俭……”黎可非本来想问问小凡的事情。每次跟在他身边都见不到小凡，他心里有很大的疑惑。
    “什么？”陆勤俭理了理他耳侧的头发。
    “没……算了……”黎可非转身走进屋。陆勤俭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容。他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么？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我一定让你的愿望实现。
    黎可非睡到中午才起床。本来没什么的，陆勤俭突然来了孩子气，跟他丢枕头玩，丢着丢着，把人就丢到床单里去了。而且陆勤俭又一直在他耳边说他上次被用了药以后摸样有多淫荡刺激他。弄得像是他有多饥渴似的。
    被陆勤俭从床上拉起来，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地吃了午餐，陆勤俭心情很好地要他一起去散步。维也纳的街头很干净。阳光很好。似乎每个人都充满了艺术细胞。街头有时候会有学乐器的学生在街头拉小提琴。陆勤俭还特别带黎可非去看了莫扎特的塑像。塑像前的草地上，鲜花都摆成一个高音符号。两个人买了咖啡，在椅子上坐下。黎可非突然笑了。
    “怎么？”陆勤俭好整以暇地问。
    “没，只是觉得有一点不真实。”黎可非望着那个莫扎特的塑像。“以前可从未想过还能出国旅行来看莫扎特。最开始是每天担心找不到客人，后来有了客人又觉得恶心，再后来……”黎可非顿了顿，把小凡带走的那一段省去了。“再后来每天工作，到现在坐在这里，觉得一切都好像在演戏，太不真实。”黎可非望着陆勤俭。“是不是下一秒你就会又说出一个让我震惊的事情，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陆勤俭知道，带走小凡的事情对黎可非刺激太大。他想说什么，可是黎可非继续说道：“告诉我，你恨何子其么？恨你父亲？或者恨你母亲太过柔弱？”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恨任何一个人，你相信吗？”
    黎可非愣住。
    “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也挽救不了任何人的生命。这个事情说起来当然简单，做起来很难。关键是自己，能不能想的通。”陆勤俭偏了偏头。“举个例子，如果你要死了，你最爱的人在你身边抱着你，你最想跟他说什么？”
    黎可非没有立即回答，他觉得一时答案太多，不知道回答哪一个。陆勤俭又问：“那比如说，我临死的时候我一定会对你说，‘好好活着’，或者类似含义的话，都是希望对方过的好。所以珍惜你的人都是要你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要你记着谁是你的仇人。所以仇恨并不是爱你的人想要给你的。相反，他们一定会想要你过的快乐，并且希望你能再次拥有爱人的能力。我母亲一定希望我能过的快乐，能爱上一个人，并且和这个人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一辈子。她从来都不要我恨我父亲。她知道恨不能帮助我，只有爱才可以让我有勇气继续活着，即使失去她。”
    黎可非有些恍惚。“你这话……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
    这个时候有一对夫妇，推着婴儿车经过，里面的孩子很可爱，黎可非忍不住逗逗孩子。
    “那你说说你听懂了什么。”陆勤俭也看着婴儿车里的孩子。
    “你要我不恨你，也不恨自己。”
    “那你说说你没听懂什么。”
    “你……”黎可非看着小孩子朝他笑，他也笑着对孩子做再见的动作。看着小孩渐渐远去，黎可非莫名红了脸。“陆勤俭……你……喜欢我？”
    陆勤俭笑了，很慧心的笑容。扭过黎可非的下巴。“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