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万宏发当然知道自己给的钱没有那么多。黎可非顾虑万宏发的面子，怕万宏发下不来台。人无论落魄到什么地步，也要留点尊严给别人才好。
    那个钱……自从小凡被陆勤俭带走，酒吧也很快转让。袁杰遣散了所有的牛郎。在黎可非临走前，特别找他喝了一次酒，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找个小生意做做，不要再干这个。黎可非确实没有再做牛郎，可是也没有去做小生意。那笔钱一直存起来没有动过。让他用卖了弟弟的钱还不如让他做牛郎算了。说起来，那笔钱确实会很让人心动。但是黎可非没有。若不是遇到万宏发落难，他恐怕也不会去动那笔钱。用来救济他人，也算是做了一点善事，良心上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些安慰。
    黎可非喝了一口啤酒。只是那群传说中的人……算了。反正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他过好他的日子就行了。只是这日子如同无期徒刑，没有希望也没有生气。
    这次的快递公司叫同城。老板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女人林姐。刚开始只做同城的快递，后来慢慢队伍壮大了，其他的二级城市也有了分店。林姐的老公有了一些小钱，就在外面装款爷。小三小四找了一堆。林姐气不过就离婚了。老公把快递公司留给了她，说：“留给你好，你会打理。留给我只会败没了。”那一瞬间，林姐觉得这个男人还是有一丝温情的。可是婚已经离了，那就说离婚的话吧。一个女人再怎么坚强，打理一个公司也是费时费力的事情。公司所有的账目都是林姐亲自监管。有时候黎可非送快递回来晚了，还看见林姐一个人在那里算账。黎可非从心里挺佩服这个女人。虽说公司比不上那些什么几百强的上市公司，但是已经是很不错了。
    “林姐，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黎可非换下自己身上印着“同城快递”几个字的背心挂在衣钩上。
    “哦，没事。你今天也跑的很累，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姐你不回家？”
    女人的脸上表情落寞起来。“回去还不是一个人。哪里都一样了。”
    黎可非想安慰几句，无奈喉结上下滑动，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有时候安慰反而显得虚假。黎可非拿了一张毛巾。“行，我去洗洗脸就下班了。林姐，你也注意休息。”
    圈子有时候说大，有时候也很小。黎可非以前在宏发的一些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传到了同城，难免引人茶余饭后嚼舌根。黎可非想起那次在路上遇上的那个同行，豁然开朗的笑了笑。他既然可以告诉他万宏发的事情，当然他也可以告诉别人关于他黎可非的事情。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所谓生活就是偶尔笑笑别人，经常被别人笑笑。
    黎可非回到公司的时候，看见林姐的办公室坐着一个男孩。黎可非喝着水，看了看那个男孩。他不太有兴趣打听八卦。喝了水准备出去派件，林姐正好从外面走进来。见到黎可非就高兴地把他拉了进去。
    “可非，来，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儿子陈宇陶。宇陶，这是黎可非，叫非哥。”
    黎可非一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嘴里应付的“恩恩”几声。
    陈宇陶倒是很听话，立刻就叫了一声“非哥”。黎可非客气道：“不用叫什么哥，大不了几岁，都算同辈的，叫名字就行。”
    “这孩子今年刚考上大学。以前读高中都是寄宿的。一年也见不了几面。现在他就读的大学挺近，也能常来看看我。”
    “林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黎可非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可能性最高。
    “呃，可非，是这样的。”林姐刚才的热情平静下来。“这孩子吧，不想住校。我平时上班又忙，照顾不了他。让他在外面租房我又不放心。所以，能不能……让宇陶和你合租？”不待黎可非回答，林姐又赶紧表示：“当然，租金我们出一半。实在不行，我们多出一些也可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黎可非笑了笑。
    “没事，林姐，让宇陶住过来吧。他要是不嫌弃，我没什么。租金就一人一半好了。怎么好意思要你们多给。”
    林姐脸上笑开了花。“我就知道，可非一定会答应。宇陶就交给你了，你帮我多看着他一点。”林姐将黎可非拉到一边。“你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出事就不出事，一出就是大事。你们年轻人呆一起，也有共同话题。我知道你的人品，把宇陶交给你我放心。”
    “林姐，这……你别太看得起我……我也就一个跑快递的，大道理什么的，我也不懂。”
    过了几天，陈宇陶就搬过来了。为此林姐专门多给了黎可非一天假，还是带薪的。
    黎可非简单的介绍一下。“这条件其实挺艰苦的，就一间房。这两张床，随便你喜欢睡哪张。你要是介意，中间就隔条帘子，或者立块板子也行。基本上，也就一个学校宿舍的升级版。”
    “这床……哪儿来的？”之前听说黎可非是一个人住。
    “这边这张是房东的。”黎可非指了指另外一张。“这张，是我从旧货市场买的……”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介意睡二手床？”
    “没事。什么床不是睡。非哥太客气了。”陈宇陶将一包行李丢在床上。“我就睡这张二手床好了。省得你还要搬。”那张房东的床，想必是黎可非一直睡着的。
    黎可非虽然不介意陈宇陶过来住宿，但是看这孩子一身名牌，想来也是没有受过什么苦。林姐就这一个孩子，现在又离婚了，儿子就是她的全部。陈宇陶肯定也是每天吃香喝辣，有什么要求都满足的。所以黎可非只担心陈宇陶会住不习惯。看着陈宇陶开始整理行李，黎可非也来帮忙。林姐给他一天假，不就是要他帮忙的吗。
    两个人一边整理，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非哥，你就一个人吗？家里人呢？”
    黎可非过了几秒才慢慢回答：“我……我就一个人。”
    陈宇陶也感觉到什么，没有继续问，自顾自地说起来：“我爸本来叫我去他那边的。但是我想，我妈更需要我，就来这边了。我爸再婚了。娶了个比他小一半的女人。那个女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所以我想，我对我爸来说，可能没有我对我妈来说，来得那么重要。”
    黎可非有些惊讶陈宇陶毫不在意把这些事说给他听。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得“恩”了一声。
    两个人收拾一会儿就快中午了。黎可非看了看时间。
    “宇陶，你中午想吃什么？叫外卖还是自己做？”黎可非不知道如果他下面条的话陈宇陶会不会介意。
    “非哥吃什么？”
    “我……厨房还有一点挂面，我就煮面条吃了。”
    “那我也吃面条。”陈宇陶倒是很爽快。
    “那，那你收拾，我去煮。”
    “好。”
    黎可非在厨房里忙活。一会儿端了两碗面条出来。不过房间里连个正经的餐桌也没有，只得分别坐在床沿，一人端一碗。
    “恩，好吃。”陈宇陶也不知道是不是饿坏了，还是黎可非煮的面条真的好吃，总之没有看到陈宇陶厌烦的表情。
    黎可非松了一口气。“好吃，你就多吃点。”连忙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夹了几筷子给陈宇陶。
    “别，非哥，够了够了。你吃你的。”
    如果……如果小凡还在的话……突然间，似乎没什么胃口了。
    很快，三个月过去了。黎可非发现陈宇陶还真是一个好孩子。按时上下课，也不怎么懒床。有空的时候会去公司帮帮忙，也当看看林姐。似乎也真的不觉得住宿条件艰苦，黎可非终于安下一颗心来。之前听说陈宇陶读的那个学校很不错，私立的，一直担心他这个鸽子蛋一样的小地方，让陈宇陶住着不舒服。
    快期末考试了，陈宇陶开始努力温习功课。黎可非见他写作业什么都不是很方便，就买了一张桌子。
    “宇陶，你书啊什么的，以后都放这个桌上。”
    “非哥，你太破费了。”
    “没关系，这个……也是旧货，不值几个钱。”黎可非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书啊，本啊，电脑都没个地方放。反正买张桌子，有时候也好用来吃饭。”
    以前一个人，有没有桌子都无所谓。现在，有时候两个人会在家里开伙。买张桌子也对。
    “非哥炒的菜，真的很好吃。”
    陈宇陶一边吃一边赞扬。其实也没那么好吃吧。黎可非总觉得陈宇陶太夸张了。以前为了小凡，是学了那么几个手艺，但是也没听小凡说好吃到这样的。黎可非看着吃得一脸幸福的陈宇陶，掏了一只烟走到窗口。点燃，也没怎么吸。夹在指间，任烟慢慢烧着。
    陈宇陶望着这个男人落寞的身影。他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有许多的故事发生，他也多少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传言，但是这个男人始终保持缄默，不解释也不争辩。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之前的世界，没有他的存在。仿佛看着另外一个世界，却插不进足。
    “非哥。”他叫了一声。
    男人微微扭头。“吃好了吗？”将烟灭掉。“我来洗碗。”
    “不，我来洗。”
    “那……我来洗，你把碗擦干。”
    “好。”
    很快就要过年了。四处飘零的人们都忙着要回家了。放假的前一天同城快递也把大伙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饭吃的很热闹。几个喝高了的，就醉在桌子上了。黎可非没怎么喝酒。也许是因为以前喝的太多，现在对这玩意儿不怎么有兴趣。他帮着林姐给那些喝醉的人盖上被子。林姐说：“你把宇陶弄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你让宇陶回我那里吗？林姐，你不想让宇陶陪你？”
    “算了，我那个地方，更不像个窝。你弄回去吧，有张床睡还好些。”
    “这……好吧。”
    黎可非背着陈宇陶上楼的时候，听见陈宇陶迷迷糊糊说了一句：“非哥，你对我真好……”
    黎可非咧开嘴笑了。真跟个孩子似的。
    两天后的晚上，陈宇陶却捅了一件很难收拾的事情。
    “你们放了他吧。有事情好好说。”黎可非尽量把陈宇陶护在身后。
    “好好说？这小子，不但不守规矩，还坏了我们的声誉，怎么好好说？”
    几个身高力强的男人将他们两个人堵在酒吧后门的小巷子里。黎可非一看，就知道是酒吧养的打手。
    “那你们想怎么样？打他一顿也无济于事。”
    突兀的一脚踢中黎可非的腹部，他吃痛地弯下腰。陈宇陶慌了，叫着：“非哥！非哥！”
    黎可非安慰道：“我，我没事。”
    “臭小子，脾气还挺拽。”领头的那个男人蹲下来，捏着黎可非的下巴，硬抬起来，左右看了看。“客人是不能得罪的。怎么办？那，不如，你去代替他？你把客人伺候好了，给的小费还是算你的。”
    说完黎可非就被一把提起来。
    “非哥！”陈宇陶在一旁干着急。
    “你们先放他走。”
    领头的男人扭头斜视着陈宇陶。“你还不快滚？等着把你的嘴当便池吗？”
    陈宇陶想走又不想走，犹犹豫豫的。黎可非突然大吼一声：“走！跑得越远越好！”说完就被几个男人押进酒吧了。
    一直到了后半夜，坐卧不安的陈宇陶才等到黎可非回来。他一直握着电话，不知道要不要报警。看见黎可非回来了，把电话丢在床上迎上去。“非哥。”
    黎可非真是没什么力气了，能回来已经是咬着牙硬撑。听到陈宇陶的声音，双脚就软得瘫了下去，被陈宇陶扶到床上。
    “非哥。”陈宇陶吃惊地看着黎可非。眼睛被打肿了，嘴角也破了。陈宇陶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叫着：“非哥……非哥……”
    黎可非微微睁开眼睛。“别哭。没事。让我先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