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夭那晚来看她了。
    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苍白而无力，垂在一旁就像是快要凋谢的花。有些怜惜，又有些不悦。
    锦华无力地抬眼，看到顾夭，又闷闷地自顾自闭上了眼。
    顾夭愤怒地拽她的衣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值得吗？”
    锦华没有说话，瞪眼看了他，又闭上眼，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不惧模样。
    顾夭忍着的一股气突然被她逗乐了，眉梢眼角都有了盈盈的笑意。
    “小姐大可不必为名节受损一事担忧，我自会娶了你。”他靠近她耳边，低吟，“而且当初在破庙机关下，你我早就越了矩。”
    锦华愣愣看着他，有些不信。
    “小姐不记得自己被杂草困住脚踝险些窒息？当时情急之下，我早已为小姐渡过气了。”顾夭得意地摸了摸下巴，“而且当时你没想过，为何内衫干的如此之快？”
    顾夭想起那日他仓惶把她救上岸，看她衣服湿透，勾勒出身上曲线时，自己喉间的干涩。
    他是游回对岸取了他先前的外衫与袍子不错，但是她当时穿着的内衫湿透了。他闭着眼睛给她脱了衣服换了外衫，又给她擦干了身子。怕她知道后接受不了，等烘烤到半干了，又闭着眼睛替她穿了上去。
    闭着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却更容易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也摸到了不该摸的部位。
    “你无耻！”西陵锦华忍不住骂他。
    顾夭倒是无所谓，听到她如今遏制不住的怒意冲冲，甚至忍不住笑了。“小姐那日的肚兜，是青色的，比前些日子你嫁给师涣那日红色的要素静好看。”
    锦华胸口气血翻涌，忍不住起身要与他同归于尽。
    “别演了，你不是那种甘心赴死之人。你用这招骗取西陵大人的恻忍之心实属下策。半月后我来接你过门。”
    锦华心里一惊，他从来不在她面前隐瞒野心，甚至那日秋猎的恼羞成怒，想起他说的“来日方长”，如今琢磨，似乎也是带了一丝真戏假做的成分。
    他原来早就谋划好了一切。
    他是故意露出把柄给她看？
    西陵家的厅内。
    “父亲！”显扬动了怒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师涣下落不明，生死尚且未卜，你居然同意顾夭的姻亲。”
    “师涣下落不明？你看看顾夭送来的聘礼。”
    显扬上前掀开那个长盒，里面是一柄长剑。“这，是师涣的。难道他已经……”
    “而且，你可知，向锦华求婚的不是顾夭，而是百里夭！不然他如何可以直接使唤太医给锦华看病。”
    显扬一惊，这几日传言居然是真的，随即又豁然，严肃道，“即便他身份荣贵，父亲答应他又是为何？”
    “他答应若有一日得到帝位，锦华便是国母。倘若锦华将来与他有了孩子，便是太子。”
    “那又如何，不过是母仪天下的地位，子嗣登基的荣耀，你我都知道，锦华她不稀罕。妹妹方才还跟我说，她只剩下这个家，只剩下我和您两个亲人了，我们却都在干些什么。”
    “显扬你这是在怪我？”西陵南面对显扬的质问，震怒道，“你知道如今局面意味着什么吗？明日顾夭就可恢复身份，筹王本就闲云野鹤，你以为他们能够与顾夭抗衡么？你拂逆的是未来的君王。”
    “他难道不是在拿锦华威胁你么？”
    “显扬你还年轻。”西陵南叹气，“没有我，他也早已胜券在握。他只是给我机会让我选择。与其说他利用锦华威胁我，不如说他是在试探我。”
    “父亲的意思是……”显扬不敢相信地愣在原处，“妹妹只是你们玩弄权势的工具。”
    西陵南没说话。
    ……
    顾夭站在奉天殿的大殿上。
    今天没有朝臣，只有他和皇帝。
    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往下看了看顾夭，身材颀长，长发盘起。再不是当年还要皇姐抱在襁褓中的婴儿了，也不是幼年跟在顾相平身后问皇宫为什么大的孩子了。
    “这些年，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顾夭没有答话，给他行了一个礼。
    奉天殿实在是大，皇帝看不清他的样子，沿着木台阶走下来，在他身前站定。
    顾夭挺直了身子，已经比他高了许多。
    “朕没想要你死。”他心平气和地说着，“像阿筹那样，做个藩王不好吗？”
    顾夭知道，老皇帝想借西陵家与师家大婚，把阮家叫回来。老东西卑躬屈膝来主持婚礼不是抛下过去的成见，而是有个更深的阴谋等着师家进套。
    等夺了师家的权，沔西是顾家的，他就可以和百里筹一样，用顾家的身份替百里一族安享沔西。
    可是，师继从来不傻。
    顾夭去查了，那日送他的夜明珠是昔日皇帝赏赐给阮家的。
    那个夜明珠，是师继与他联手的条件。
    老皇帝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顾夭竟然不稀罕沔西，不稀罕征西大将军的爵位。
    他是没想到，这个他最看不上的儿子竟然有如此之志。
    师家与顾家夺沔西，他居然能与师继联手？果然好手段。
    “您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亲。”顾夭难得称赞他。将来，等到太子继位，坐拥南渊。莲东有百里筹，沔西给顾夭。至于北岐，百里笙和小皇子百里筑交好，等西陵显扬收服北岐以后，给小儿子百里筑。
    儿子们一视同仁，还替太子扫清兄弟之争。
    也许他是他的儿子，他竟然知道他所有的如意算盘。知道他其实没看起来那么狠心。
    皇帝看着他坚毅的面孔，突然笑了。
    “现在你要什么？”
    “我只要百里一族的身份。”
    “当真只要身份？”
    “其它的，不用你给。”
    不用你给，我自己能得。
    顾夭想要的是整个大渊，但是他什么都不缺，只是唯独少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皇帝笑了，露出眼底狡黠的光。
    “你要是争得过来，你就拿去罢。”
    ……
    春天真的来了，一天天的越来越暖和，阳光和煦而明媚。
    顾夭被封为翊王，赏赐翊王府，恢复他百里姓氏并写入皇家族谱只是一道圣旨那么简单。整个朝堂成了他摆布的工具。诸方明争暗斗的力量，也被他暂时牢牢控制。
    朝中反对顾夭的太子余党和皇帝的势力联合起来仍在彻查刺杀一案，企图扳回一局。
    所有人都在惊奇师涣的失踪，师家亦在苦苦寻找师涣的下落，却又无一人敢前往西陵家探听。
    上好的云锦是连夜从关外运来的。送到西陵府时震惊了众人，连西陵南都对顾夭的实力感到害怕。
    云锦与蜀锦、宋锦并称为三大名锦，而其中云锦位于之首，更有“寸锦寸金”之说。相传当年龙袍也用了十多日光景赶制，而如今顾夭只用了三日，便把喜袍制好送来。
    自锦华归来后，日子也如寻常般，像是回到了一开始的日子，谁也未曾遇见，什么也没有发生。
    西陵南让显扬给她新寻了贴心的婢女。她们都很拘谨，没有翠儿那么懂她的心意。
    闺房内，百里笙断断续续嗫嚅着告诉锦华新的婚事。却发现她什么也没做，只对着镜子发呆。
    “锦华……”她轻唤她，“若是你不愿，我这就让父皇阻止顾夭。”
    “不必了。”现在的局面，她清楚得很。锦华打开妆奁，取出里面那支金步遥，缓缓端详了许久。
    百里笙不知她是怎么了，心慌得不知所措。
    “嫂子，这只金步遥是师涣派人送来的。我那时候还嫌弃它重不肯戴。”
    百里笙一听，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又不想让她看见，把头转到一边偷偷揩泪。
    “别哭别哭，我都没有落泪呢！”锦华温婉地浅笑，“如今你嫁得我哥哥，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今后要你替我照顾父亲和哥哥了。西陵家以忠名四方，以孝传世家，哥哥虽不是一介儒生，却也有书生心软的弊病。今后你莫要让他心软。”
    “你……”
    “嫂嫂放心，锦华也是果敢之人。身子早已被玷污，也绝了嫁师涣的念头。可断然没有轻生的念头。”她嫣然笑着，割腕只是试探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罢了，“只怕将来成了翊王妃，相见再不容易。”
    百里笙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锦华，原谅你父亲和哥哥吧，连父皇拿他也束手无策。我也恨，父亲答应了你和顾夭这婚事，怕是有意与他交好。我在父皇与西陵家之间何尝不痛苦？”
    锦华紧紧抿住嘴，安抚地拍拍百里笙单薄的肩膀。“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锦华看了看梳妆镜里的自己，暗暗发誓。西陵锦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西陵家还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