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锦华实在不想在家学女工，那刺绣都快把她的手指头都戳破了。央求丫头翠儿打掩护，着了一身便装溜之大吉。
    在外面逛了一圈，突然想去骑射场找哥哥。
    太阳明媚耀眼，她坐在木桩台的台阶上，看着远处马场上策马驰骋的显扬，午后明媚的光线洒在那片草地，马背上匍匐着的身影蓦然拉缰跃起，马嘶。
    一瞬间拉满弓，箭出……
    她看着哥哥干净利落的英姿，往事就这般浮上心头来。
    去年冬天，圣上得知她的身份，趁父亲下江南巡查时密召她入宫。将她软禁在清平宫，不给她吃食，不让她入眠。
    她像是被关进一个密闭的大箱子里，狭窄得可怕。三日三夜滴水未进，一旦睡去就有宫女用水将她泼醒。
    她知道，圣上容不得她，皇家怎么可能让一个出身不干净的孩子毁了郡主和百里家的圣洁。驸马爷居然除了公主，还和别的民间女子有染，实在是皇家丑闻。
    “求求皇上，直接赐死锦华吧。”本就畏寒的她浑身湿透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高烧已经让她的神志模糊不清，她只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不，西陵锦华是病死在清平宫的，不是我赐死的。”
    因为高烧，身体一阵又一阵的热，嗓子烧灼得紧，可是她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只觉得浑身冷得颤抖，甚至无法呼吸。
    “我不是锦华……不是。”她只是摇头，“我……我是思怀，我不姓西陵。”
    她什么都记不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有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揽着自己冰凉的身躯。她隐约听到有人说“哥哥带你回家。”
    自己畏缩在那个怀抱里瑟瑟发抖，那个声音只是一次又一次告诫她，傻妹妹，你姓西陵，你就是西陵锦华。
    他跟圣上说：“皇舅，这便是显扬的妹妹，我们骨肉至亲。父亲不在，倘若锦华有何不测，显扬愧对兄长名义。”
    他背着她，从清平宫走啊走啊，那时候笙公主还年少，从自己寢殿跑出来，跟在他们身后喊“显扬哥哥”，一声又一声。
    她意识不清地靠在哥哥肩上，没有感觉到哥哥的步伐因为身后的喊叫有丝毫减慢。
    想起往事，锦华只远远看着显扬的马上英姿，唇角染上笑意。
    “你可不会喜欢显扬哥哥吧？”一个声音响起。
    锦华惊得回头，看到了笙公主？
    笙公主在宫里，比她的规矩还多，他们除了清平宫那次匆匆一瞥后，已经许久未见了。
    百里笙微微点头，想起当年显扬为了锦华撇下她走了，皱眉道：“你可知显扬哥哥与你是亲兄妹？虽非同母所出，若有了歪念头，也是违背伦理纲常之事。”
    锦华轻笑，自己的身份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个笙公主居然正大光明说出来，看来没什么城府。
    这个瞎了眼的公主，居然喜欢自己的哥哥，锦华心里咯咯偷笑。要不是她喜欢哥哥，哥哥如今也不会顺风顺水。如此看来，哥哥还是个吃软饭的！
    “那笙公主与我哥哥不是亲兄妹，如此可不违背纲常了吧。”
    百里笙被她戳破心事，佯装严肃的脸破了功，憋不住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百里笙想，反正大家都知道自己喜欢显扬哥哥，现在被锦华放到台面上说，也没什么不对。
    锦华也笑。相传笙公主童心未泯，今日看来果然性格坦率可爱。
    既然是未来嫂嫂，锦华没顾及礼仪，笑着揽着她：“我的身份在前，与师涣婚约在后，笙公主竟然还能怀疑到我头上。莫不是相当我大嫂想的着魔？”
    被说中了心事，百里笙羞红着一张脸，看到远处来的师家兄弟和顾夭，像是抓到了把柄，叫着他们。
    “师涣快过来，管好你家的锦华！”
    这一闹，锦华也不好意思起来。与师涣对视一眼，又怕被人发现似的脆生生低下头去。
    “咱们锦华也害羞？”听着百里笙打趣自己，锦华只感觉自己双脸火烧一般，只想找个理由离开：“哎呀，不跟你说了，我要看哥哥去了。”
    “喂。”师涣情急之下叫住了跑开的锦华，锦华回头与他对视。众人皆看着他俩，师涣忽然不知所言，缓缓吐出，“当心些。”
    百里笙又一阵揶揄。这下锦华的脸更红了，一跺脚跑开了……
    师继和顾夭一脸明白的表情，让师涣不用顾及他们，去追便是。
    ……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间到了七月。
    七月流火，日子渐渐凉快下来。
    季节变换的时候，帝都的天气就十分莫测，尤其是雨，说下就下。
    锦华和显扬从骑射场回来，路里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就和锦华一起在桥洞下躲雨。
    “锦华，哥哥回去拿伞，你在桥下等我。”
    “唉！”锦华叫着，想让他一起等雨停，叫唤声却被大雨淹没了。
    她蹲在逼仄的桥洞下，虽然淋不到雨水，但是湿漉漉的水汽往这狭小的空间窜进来，四周氤氲着朦胧水汽，让人压抑。
    锦华觉得自己似乎无法呼吸了。
    就……就像在暗无天日的清平宫。
    师涣今日也和师继从马场回来，一眼看到了躲在桥洞底下的她，形单影只，像是独自出来觅食却又迷了路的小兔子一样，孤单无措。
    他让大哥先走，自己立刻驾马朝她奔去。
    ……
    顾夭这几日不曾练习骑射，只是站在先前太子与众人饮茶的阁楼上，看着外面的雨景。
    他看向窗外，想起那日的自己在街边，众人也是这般视角俯视自己，自己的落魄样想必都被他们一览无余。
    他也没有表情，自顾自喝茶。
    “驾！”大雨里，传来师涣斥马的声音。不远处，果然有一匹马冲过来，马背上除了师涣，还有一个女子。
    虽然师涣用衣服给她遮着雨，顾夭也料到了是西陵锦华。
    “抓紧了！驾！”师涣让锦华抓着缰绳，自己在身后环着她替她挡雨，一同驾驭着缰绳与马。
    雨依旧刷刷地下着，顾夭看着他们从街头出现，很快到了街尾，快要消失不见了。
    顾夭看不清他们了，只听见锦华怕师涣听不到似的，大声喊着“你马术很精湛呢！”，师涣也大声回应着：“有机会教你骑马。”
    顾夭此刻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是看不起这些情爱。悠悠抿了一口茶。
    他喝的是苦丁，已经泡了许久，又苦又涩。但是看他的神情，却是怡然自得的模样。
    不多久，西陵府的门口。
    显扬看到雨小了，正打算出门，看到了门口的锦华和师涣，十分惊奇。
    又随即斥责师涣：“你居然让锦华淋了雨！”
    “臭哥哥，还不怪你！你回来取伞居然取了半个时辰？把我扔在那个小洞里，多亏遇到师涣。”
    “嘿嘿，哥哥这不是看雨大，想等雨小了再去接你。你快点先回去，让翠儿帮你洗个澡，别着凉了！”显扬自知自己有错，也不敢多说。只是觉得这越发不是自己的妹妹了，还没嫁过去，就已经开始帮着师涣这小子说话了。
    “锦华你先进去吧，别着凉了。”师涣低语。
    “嗯！”锦华点点头，“你也进来吧，等雨停了再走。”
    师涣也不拒绝，就一同进了西陵府。
    “小姐！你可回来了！”翠儿一下子就拿着锦华最爱的那块红棕色的袍子跑了出来。
    很早就听到公子吩咐说要给小姐备热水洗澡，结果热水都快凉了，公子还没出门接小姐！翠儿心里早已把公子腹诽了无数次，眼下见小姐回来，欣喜不已。
    她又看了看小姐似乎湿得不多，但她身后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公子，那暗绿的长衫已经被雨淋透了，想必这就是她家未来姑爷！
    她是小姐贴身丫头，以后可是要陪她一起去师家的哩！翠儿想着，赶紧给未来姑爷行礼。那态度，比对显扬还恭敬！
    “这是锦华的贴身丫头翠儿，这么多年，她就这么一个丫头，忠心得很！天天帮着锦华骗我和父亲！”显扬也不计较这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跟师涣解释。
    师涣笑了笑，不知道这丫头一惊一乍的，怎么就叫了翠儿这恬静名字。
    翠儿看了看师涣的衣衫，笑着揶揄锦华。“因为小姐喜欢翠色！以后也要嫁一个穿松绿色衣衫的郎君！”
    “你这死丫头！”锦华作势要打翠儿，两个人你追我跑跑进了厅里。
    师涣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的衣裳，也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