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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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彪形大汉吮着手指,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我手里的半块巧克力,短小的病号服歪歪扭扭的挂在他身上,露出大半块肚皮。这男人应该快四十了吧,行为举止却完全是个孩子,这里的人都叫他傻刚。听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十年,他家里人把他丢在这里就走了,精神病院不好赶他走,却也不会白白养着他,平时当作免费劳力来使唤,护士经常忘记叫他吃饭,护工们心情不好便会抽他耳光,他只会抱着头躲避护工的殴打,“呜呜”地哭泣。
想到自己把他当白老鼠试验,我心下有些歉然,莫绍柏给的巧克力没有问题,我把剩下的也给了他。看到那雀跃的背影,我再一次在心里发誓:秦箫,无论如何你都得离开这里。
晚上回到病房,一个黑影杵在床前,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一双晶亮的眸子直直的扫了过来。他,要干嘛?
“巧克力,今天没买到。”
“啊?”我费了半天劲儿才渐渐理清思路,因为没买倒巧克力所以跑来道歉?怎么可能,我秦箫虽然自恋但起码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过量运动会拉伤肌肉,得不偿失。”一包东西递了过来,我彻底无语了,这男人的语言精简到了非人的地步,就在我暗自纠结的当口,那人又幽幽飘出了病房,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那是一包治跌打损伤的药。这是对我的警告吗,暗示我他已经察觉了我的意图?还是,他只是单纯的想帮我?这,根本就不可能吧。
我始终无法参透医生莫绍柏的用心,他每日里为我做身体检查,保持着两天一次的频率送我巧克力,偶尔会在夜里突然出现,送来药酒、钙片东西不等。我安然接受,白日里装疯卖傻,胡言乱语,俨然是个合格的妄想症患者。
这几天没见到傻刚,莫绍柏送的巧克力味道太浓吃多了腻的慌,心想什么时候见到他就全给他了。
我依旧霸着破旧的藤椅,每日在围着铁丝网的花园里晒太阳,只是心脏的某个角落开始被一只小小的名为寂寞的虫子啃噬,不疼不痒,却酸涩难当。嘿,真是新鲜了,被关在这鬼地方这么久,现在才开始学着玩伤感?
我秦箫自负聪明,但这半年多累死的脑细胞绝对超过前二十三年之和。装疯卖傻可不单只是力气活,我,是真的累了。
最近这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当班的护工明显增多了,护士们偶尔窃窃私语,一见有人经过就立即噤声。我直觉有什么事发生了,但只要它尚未波及到我,我便只做看客,静观其变。
事情发生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忍着呕吐感咽下堪比刷锅水的肉汤,腿突然被一样黏稠的东西抓住,我吓了一跳,几乎把嘴里的东西喷出去,低头往桌下看去,原来是一只黑乎乎的大手,再看进去,就看到傻刚庞大的身躯蜷缩在桌子底下。他收回炽热的手掌,可怜巴巴的望着我,眼睛潮红湿润,像是被虐待的小狗不时舔着肥厚的下唇。看样子是饿了,我看看桌上空了的餐盘,心想这会不知还能不能弄到吃的,忍不住拍拍他的头,“等我一下。”
运气还算不坏,隔壁的老太太剩了两个馒头,一边咿咿呀呀唱着歌一边流口水,旁边的小护士一脸嫌恶的帮她擦拭脸上的鼻涕口水和饭粒,我趁机顺走桌上的食物。还没等我转身回去,餐桌被掀翻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厅,两个护工围住傻刚,拽着他的衣领想把他拖走。
傻刚猛地推开他们,转身就跑,被推倒的护工恼羞成怒,操起地上的椅子砸在了他的后背上,傻刚被砸倒在地却还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显然是拼尽全力在挣扎,两个护工已经按不住他,有人叫起来:“快叫保卫科的人来。”
场面一时难以控制,病人们又闹又叫,我分开人群往傻刚的方向靠近,保卫科的人已经拎着电棍进来了,几个人一起压住傻刚,反剪着他的双手仰面翻过来。之前没看清楚,我这会儿才发现他脸色青白,几日不见消瘦不少,两只眼眶深深的凹了下去。他并不是攻击性强的病症,这会儿在地上翻滚厮打,竟是连几个彪形大汉都无法制服他,几个人耐心渐渐被磨光,光头的保卫科长一脚就踹在傻刚的肚子上。
“啊——啊——”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起,混合着棍棒击打肉体发出的沉闷声响。
“不要啊……不要割我的肉!不要……”野兽濒死的嘶嚎在混乱的大厅里回荡,我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抬眼便看到仰面躺在地上的哭泣的傻刚,保卫科的人揪住他的头发往门外拖,地上显出一条红色的污迹——那是从傻刚身上流出来的血!我呆住了,那被粗暴凌虐的男人肚皮上有一条狰狞的伤口,刚结痂的地方破裂开来,血肉模糊。
一瞬间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消失的傻刚、新鲜的创口、护士们神经质的窃窃私语、欲盖弥彰的警戒、罗氏的不择手段凶狠狡诈、傻刚语无伦次的哀嚎分明直至一个事实,大脑发出警告:“离开这里,立刻!马上!秦箫你要明哲保身就得视而不见!”
可惜我引以为豪的理智在这一刻被绷断了,我像一个真正的疯子冲上去没有目标的踢打撕咬,我想骂“他妈的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却只能发出不成语调的呜咽。
我第一次恨起自己洞悉事实的直觉和精明算计,我第一次希望自己是真的患了妄想症,那么此刻我就不会如此愤怒和疼痛。
我不知道自己击中了谁的下颚,谁手中的电棍又戳中了我的肋骨,胸口的闷痛牵扯着心肺,几乎要麻痹。有人从身后拽过我的衣领,反手就是一巴掌抽过来,天旋地转里我看到莫绍柏惨白的脸,他打的那样用力,鼻孔里流出腥热的液体,我伸手一抹,满手血红,随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全身又被绑的不能动弹,耳边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
“……手术没有影响吧?”
“似乎引发了狂躁症,已经出现了攻击倾向,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诊。”
“他刚进来的时候不是……先不管这些,只要身体没问题就好。”
“这个还不好说,听说是同性恋者,私生活相当混乱,指不定有什么病……这一次是副市长的公子吧,谨慎些为好。”
“嗯,身体检查就交给你了,最迟不超过下星期。”
“我知道了。”
中年男子交代完就出去了,我认出那是姓倪的院长的声音。莫绍柏走过去落了锁,就来给我解开皮带。
“下一个轮到我了吗?他们要哪里,眼角膜?肝脏、肾脏还是心脏?”我冷眼看他,不再装傻。
他递过一杯水,不以为意。
“你现在需要休息。”
“少他妈装蒜!你知道的吧,傻刚的就这样活生生被你们取了脏器,他流了那么多血会死的!他会死的你知不知道!禽兽!混蛋!我操!”我挥开水杯跳起来揪住他衣领吼道。
我以为我能坚持到最后,捆绑、殴打、电击、药物不过皮肉之苦,只要我秦箫还有一口气在,哪怕苟延残喘也得活着出去。但我不知道当傻刚带着鲜血绷裂的伤口被拖出去时,那些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恐惧、愤恨和杀意挣开了牢笼,横冲直撞。
莫绍柏钳住我的手腕,把我压回了床上,我不知道他的力气原来也可以这样大。
“冷静……来,深呼吸,对……不要激动……”像是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可恶的温柔。我盯着眼前上下滚动的喉结,考虑是否要像上次对那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一样,咬开他的喉管。
。
“听着,他们只是取了傻刚的一部分肝脏,他不会死的……”他不停地重复着在我的耳边低喃,撩过耳际的呼吸如同亲吻,吻?他在吻我吗?舌尖轻轻的舔拭,如同在抚慰伤口,我想起自己二十几年来接受过的亲吻,或粗暴或激情或温柔,却没有一个和现在一样。
一粒药片滑进咽喉,我全身的肌肉警觉地绷紧,他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在脊背处轻轻抚摩。
“别怕,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对你用药。”他笃定的低喃像咒语,我居然乖乖听话,任自己睡去。
莫绍柏,这一次,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