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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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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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厅里一片漆黑。
从天窗向外看去,浓云翻滚。
即使外面明明是晴空万里。
“父亲,告诉我吧。”
没有回话。
“父亲,公主到底怎么样了?你想把她怎么样?”
高高的黑色石椅上,断婴的脸上飘过一闪而逝的哀伤。不过,这些都没有被断狸捕捉到,他的整个脑子都挤满采儿坠地刹那毫无血色的脸,苍白到死人一般。
“狸儿,你以为是我么?”
“不是吗?我早知道事情不对,才会提起从幽秘密谷回来。不想,父亲已经先行一步了。”
“狸儿,你不相信我么?”不经意间上扬的语调,泄露着所有面具下的真实。黑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断狸。有那么一瞬,他竟然觉得父亲实在哀求自己。然而再看过去,却仍是死寂般的冰冷。
“父亲,”断狸用同样的黑色眼睛死死盯着他,“刚才在册封大典上,我已经感到那股压抑的力量了。天神国里能有力量在我之上的人,”他停下来,有些不忍往下说。不过他还是开口了,“除了父亲你没有别人了。”
“很遗憾地告诉你,不是我。”
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断狸突然觉得他老了。那个曾经总是用坚冰般冷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现在面对他时只能躲着他,留下苍老的背影。
真的不是你吗?
我也希望不是你。
夏日正午的阳光刺辣辣地照射着。所有的有生命的东西,哪怕是一片瓢虫,此刻也躲在岩石的罅隙间,等待着这场煎熬。
断狸疾步走过殿宇间的回廊。
热滚滚的风像是翻腾的波浪,急促地卷过。
然而他的长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卷在风里,而是紧紧贴在他周围,泛着凌厉的光。
他走到海岚殿的内殿外。门半开着。
采儿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懂点巫术的人就知道,她的灵魂被抽走了。
断狸深信是父亲干的,他太了解父亲了。
该怎么办?怎么救采儿?
“你来了。”冰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安风哀在远处注视他很久了。若是在平时,在他十米之外的人他也能感觉得到。但现在,他竟是听到自己叫他才反应过来。他脸上浮现的不是从第一次见到自己起就有的嘲讽,而是一脸慌乱。
无数飞鸟掠过窗外,落下嘈杂一片。
“你是如何保护公主的?你尽到一个侍卫的责任了吗?”
“她不会有事的。”
“你如何知道?”断狸一把推开门要进去,却被安风哀拦住了。他看着放着自己肩上的手,然后盯着安风哀说:“或许,这一切,你也都知道?”
“她不会有事的。”仍然是这句话。他或许是知道的,义父只说公主会没事,他便深信不疑。
断狸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点点银光从指缝间流出。
“一定是他做的,是不是?你告诉我,父亲到底想要干什么?他无缘无故地去找什么公主回来。难道他现在所有的还不够吗?他还想要什么?”
“我并不想要什么。”
断狸回头,整个大殿安静得出奇。
阳光从镂空的窗户流泻进来,滚烫的温度,像是要燃烧起来。
前厅的金色大门下,断婴持着手杖冷冷地看着他。
“我真的很失望,作为儿子,你竟无法相信我。”他没有看断狸,径直走进内殿。
每个字都游丝般萦绕在断狸耳边。
我真的很失望。
断狸扶着门。
作为儿子。
手在颤抖。
你竟无法相信我。
全身每一条刚刚还在沸腾的血管都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后凝结成冰。
流泻进来的阳光暗淡下来,像是被迅速减温。
他沿着墙蹲下来,逆光下的剪影慢慢变小。
地平线在远方浮动。
太阳在雾气腾腾中缓缓下沉。远处的景象变得虚幻且不真实。
天空的一半开始被暮蓝色笼罩,另一半则仍然血红。
安风哀站在窗前,他已雕塑般地站了几个小时。
流水般的月光落满他的全身,照出他颀长的身影,清秀的轮廓。一阵清冽的风吹过,银色的长袍在空中翻飞着。
他转身看向内殿,门虚掩着。断婴已举起手杖,开始念动咒语。
义父,是你吗?
他在心中默念。他明白,断狸不会无缘无故动怒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断狸真的生气。即使他以前也时常讥讽自己,但那些都只是因为嫉妒。可是这次……
他是因为公主吧。
安风哀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从小他就不爱笑。母亲死后他的心情更是千篇一律,没有开心与难过。只是一如既往的听从着义父,信仰着义父。
然而自从采儿来后,他的心情就经常变幻着。他常常想起母亲,想起过去。
那些大雪纷飞的日子,那些孤独难耐的日子,那些心情起伏不定,阴晴交替的日子。
那么些日子从眼前一晃而过,交织在一起,如同明晃晃的太阳刺着他的眼睛刺着他的心。
他又叹了口气。义父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我已经召唤回她的灵魂了。只是她现在还无法醒来,你进去守着她吧。”
安风哀点点头,走向内殿。身后传来断婴沉重的叹息。他回头,看见义父散着黑光的长袍在月色的照耀下也泛着点点白光,如同上面缀着木槿。远远看去,像是泛着白光的断狸的长袍。
义父应该很伤心吧。
羽毛般轻的身体慢慢沉重起来。
采儿感觉自己重重地倒了下来,却没有摔到地上的疼痛。像是在某个柔软的怀抱里。她甚至感觉到了冰冷而潮湿的呼吸。
她睁开眼,面前是安风哀温柔而忧伤的脸。
“你终于醒了。”他淡淡地笑开,松了一口气。
“你很担心吧?早知道我就不睁开眼了。”
“你呀!”语气满是无奈。
他站起来要走,却被采儿叫住。
“你知道爱尔斯神庙在哪里吗?”
他心里咯噔一声,“知……知道。”
爱尔斯神庙,像古老咒语一样的禁地。他至今也未曾去过,虽然神庙就在宫外不远。
即使天神国还有无数虔诚的信徒敬仰着爱尔斯神,这个唯一没有离弃天神国的神,但是他们却无法进入爱尔斯神朝拜。自从那场不明原因的大火后,就再也没有人能进入爱尔斯神庙了。每当有人想要进入时,便会被一张无形的网弹开。
就是这样,每年仍有无数的人想要进入神庙朝拜。
毕竟,爱尔斯神是现在唯一庇护他们的神灵,是他们千年来的信仰。他们也曾崇拜过其他的神灵,然而大火烧光了其它神庙后,诸神就赌气似的消失不见了。
唯有爱尔斯神仍在庇佑天神国的子民。
“你带我去吧。”
哪怕是背对着她,也能感觉到她满是期待的眼神。
他回过头来,“为什么呢?”
“因为我梦见她了,我想她是在召唤我,给我暗示。”
“你是说爱尔斯神?”他刚刚还没有表情的脸一下子变得惊讶起来。难道是爱尔斯神抽走了采儿的灵魂?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啊,而且爹爹,”她的声音慢慢变小,“爹爹以前就很想去神庙了,但我一直没陪他去。现在……”转成了一阵呜咽。
“好吧,我带你去。”
曾经月夜下低矮的草丛,此刻站着一片几乎一人高的长草。
疾风掠过,把它们吹得伏向远方的森林。
采儿坐在海岚殿的回廊里,顺着风的方向远眺。
那是天神国的北面,浓密而灰暗的森林颠连不断,一眼望不到尽头。
“布玢,那边是什么地方?”
“公主,您又叫错了。”还有些生疏的声音提醒着她,布玢已经不在身边了。
采儿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总之册封大典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布玢了。当她问起安风哀的时候,他只是沉默以对。
她就不再问了。这个看似光鲜的王宫隐藏着太多神秘,或许这也是其中一件吧。
可是后来,她还是知道了。
“你知道吗,公主身边先前的那个侍女竟然是个巫师!”
“巫师?她哪叫巫师啊。她只不过是从她的巫师父亲那里偷学了一点。”
“可是,她也太大胆了。摄政王把没有杀我们,还把我们带回王宫,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可是她竟然还想要谋害公主,而且是在册封大典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哎,是啊。听说摄政王已经处死她了。真是可惜啊!”
她只是在宫里随便闲逛着,却无意中听到了这段对话,让她瞬间五雷轰顶。
巫师?处死?
她不相信,那个低垂着头站在空旷的前厅里等待她的孩子,那个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孩子,那个笑起来像轻柔的云一样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害自己。
当她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安风哀面前时,他仍旧一言不发。
“肯定不是她,怎么会是她呢?”她头发散落着,脸上挂满汗水。“你知道的,你知道不可能是她,你知道是爱尔斯神召唤了我。”
安风哀慢慢抬起头,他的眼里没有芦花,只是一片雾气,氤氲连绵。
“但是她不是经过天神国王宫考核的巫师,却敢私自使用咒语。”
“那又怎么样?那样她就有错吗?那样就要处死她吗?你明明知道不是她,为什么不说?”她仰起头看着愁云惨淡的天,不知道那些过往的神灵身后,是不是带着一个刚刚才到那里的小心翼翼的孩子。
安风哀走过去,捧起她泪痕交错的脸。她仿佛又在他的眼里看见了纷扬的芦花,轻盈地铺满他的眼睛。
“对不起。但是这是义父下的命令,他应该有他的原因。”
“我是天神国的公主,难道我连这点事也没办法阻止吗?”如果连这点事都管不了,她以后怎么去拯救她的子民,怎么去做最伟大的王。
他轻轻抱住采儿,“对不起,对不起……”
那些被不断重复的“对不起”,好像不光是在为这件事忏悔,而是对所有。安风哀闭上眼,脑海里满是采儿哭着质问他的神态。他知道有一天,她还会用同样的表情对着自己。
如果那天永远都不会到该多好。
采儿感到脖子上流过冰湿的液体。她伸出手将他抱住,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