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篇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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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某朝,皇帝生了五个儿子,皇长子刘竟涛为舞姬出身的宠妃所出,太子刘竟成排行老二,剩下的三个反正不重要,就不介绍了。
皇帝虽然还能上朝,但是其实身体已经日渐衰弱,渐渐显现出日暮黄昏的老态来。宠妃怕太子继位之后自己和儿子要不得好死,于是天天跟皇帝说:“妾身命薄,也没有打算在陛下离开后存活于世,只是涛儿年幼,怕日后无依无靠,不如陛下将涛儿一并赐死,这样我们母子二人九泉之下也可相依为命。”苦情戏唱得比窦娥都惨,把皇帝的心也给哭软了。
太子有鸿鹄之志,也懂八面玲珑。可是皇上生性仁弱,太子性格和面相上都不像皇帝,皇后和皇帝多年来夫妻情分淡薄,所以皇帝对太子也没有多喜爱。反倒是皇长子为人仁善,又谦和守礼,很讨皇上喜欢。皇上想着:太子只能立嫡,如果要换太子,要么太子死,要么废皇后。可是哪一个选择听起来都挺残忍,他下不去手,于是只好跟着宠妃一起盼:盼皇后母子俩其中一个能出意外。
太子眼见皇帝平日里对于老大越来越照顾体贴,他心里就直觉自己要是在这么无所作为的话,估计以后就可以永远无所作为了。于是决定扩张自己的势力。朝中的人拥长、拥嫡两派人数早就成了拉锯战,格局划分地差不多,也不会再蹦出花来。于是太子决定将战场放开到朝堂之外。
上一任老丞相告老还乡之后,老丞相的儿子为了照顾年迈的父亲也一并退隐乡间。前些年老丞相仙逝的消息传回朝中,太子还派人送了些慰品补给去。传言老丞相的儿子忘忧满腹经纶,堪称国手,只是无心仕途,所以连他父亲的丞相之位也不继承,就整天在巷子头卖书卖画,得了钱就买酒花了,没纨绔的命却得纨绔的病。
太子为显诚意,白龙鱼服,微服私访,穿着一身布衣找到了忘忧的字画摊。
他们二人很小的时候远远碰过面,不过都是在一些宫宴上,彼此私下没有交流过。这么多年过去,各自的面貌都长得各自发挥了,太子早就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一直到走到近前细看,面前人的熟悉感涌上来,他才恍然想:原来他竟是这个样子的。
他拿起摊子上的字画看,此人笔锋利落清隽,行书尤其好;画的水平一般,不过平日里多看些山清水秀的图画心情也会好些。
“这些山水图看上去不怎么好啊。”
忘忧说:“不是图不好,而是山水不好。”
太子被逗乐了:“山水哪里不好?”
“无能者治理,怎么会好?”
太子笑容一僵。
“若是天下清平,山水好了,画也就好了。”
忘忧一边喝着酒一边写着字。他的字卖得很快,画无人问津。
太子仔细一看挂在书桌上的木牌,原来此人兼职写情书、写休书、模仿字迹、代抄文章,尤其匪夷所思的是,还代写公文。全部两文钱一次。这副业开张地,简直仗着山高皇帝远,在皇帝眼皮底下表演劈叉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明目张胆。
“我想买你所有的画。”
忘忧抬眼打量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太子气定神闲地说:“我想让你画出一幅好的山水图。”
忘忧手脚麻利儿地给他一股脑把画全打包起来扔他怀里,手朝他面前一摊:“一共十两。”
“······”好像和设想的不太一样。
于是字画摊旁边多了一个贵气天成的俊俏公子,连带着字画摊的生意越发好了。忘忧不想搭理他,就随他怎么折腾了。太子也不着急,一个月的时间,他决定就这么跟他慢慢耗。
“东西都卖完了,收工回家,我请你喝酒。”
忘忧喝酒跟喝茶一样,拿着酒坛仰头就灌。不一会儿,已经两坛下去了。他也是个海量,两坛下去脸色都没变。
“一坛酒五十文,你这么个喝法,平日里挣的钱够喝吗?”
“难得尽兴,今日想用自己的钱喝个痛快,以后用别人的钱就得收敛了。”
太子听出他意有所指,倒也不想点破:“阁下一身才华,天下何处去不得,效仿柳三变奉旨填词也未尝不可。”
“那好,我明天便泛舟西湖去。”
太子:“······”我收回上一句话还来得及吗?
是凡大才,必性情乖戾,脾气古怪。欲得之,需有海纳百川之度。太子默默将自己蠢蠢欲动的拳头按了下去。
“道之所向,必曲高和寡。向来只求不愧本心,不问是非成败。能得先生垂眼,是我之幸;先生纵情山水,是山水之幸。”
忘忧用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小时见你时,你一副木讷样。成长了这十几年,也没机灵多少。”
“先生的意思是?”
“先父临走前留在朝堂里的那一幅画,你怕是到现在都没送给皇帝。”
忘忧被太子收入麾下,这是连皇帝都始料未及的。天天盼着人家出意外,这下真出意外了。
前老丞相的儿子回到朝局,众人本以为他会让太子给他选个什么位子,可是他老老实实待在太子府里当起了无官无职的谋士,除了整天喝酒,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
皇长子还没说啥,宠妃心里先犯了嘀咕,她总感觉太子不会带一个无能之人回来,心里隐隐不安。
这一年老天还不赏饭吃,黄河决堤,泛滥成灾。水灾过后尸横遍野,紧接而来的就是瘟疫。地方官员向朝廷告急,请求物资钱粮。这时候,谁去当钦差,谁就是险中求富贵。老大不敢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去体察民情,也怕去办职的过程中被人下黑手,皇帝也舍不得他去冒这个险,恰逢太子毛遂自荐,事情就十分顺理成章了。
太子带着朝廷分发的物资济救灾民,地方官员也不敢拿些毛头小利贿赂王储,事情开始的时候很顺利。
可是后来,太子发现发出去的粮食无论有多少,最后都变成稀粥,一碗水里加了几根米粒的“稀”法。太子查账目查了半天也查不出问题。
“太子殿下,一斤米几文钱你知道吗?”忘忧问。
“以前八文,现在十二文。怎么了?”
“分发出去的银子有多少,换成的米有多少,每日消耗是多少,总有个账目。账目上写的表面金额肯定是做平了的,这样就到每一个环节去核对和账目上的数字是否一致就成了。”
“可是官员都认识我,我要是去查太大张旗鼓,容易打草惊蛇。”
“那就交给我。”忘忧带上斗笠,一身布衣,俨然就是一个农夫的打扮。
一场瘟疫,掀起一场大案,涉案官员全部革职查办,给朝堂结结实实换了一场血。把本就已经年迈的皇帝气得头发又白了几缕。众人只知皇帝气着了,却不知是贪污案、还是太子查出贪污案、还是查贪污案的人不是皇长子,这几个里的哪一个气着他了。
为了防止皇帝没想明白就早死,宠妃特地请皇帝看她刚收到的一副珍藏的名画,皇长子也借着给太子接风洗尘的名义办了一场酒宴,将太子和忘忧请了过去。席间皇长子说:“自从忘忧先生回朝廷之后,就甚少与我们谋面,今日才有幸得见。”
“草民身份低微,无缘见到大皇子殿下才是。”
皇长子说道:“我今日设宴,除了为太子接风之外,其实也是借机面见先生,之前听闻先生和太子一起去了灾区,九死一生才能回来。先生是济世良才,若是我必不会让先生如此涉险。今日便是想问先生是否肯垂青眼,如若将来有我能为先生效力之处,定当不辞。”
这明目张胆的挖人要么蠢要么就是挑衅了。太子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于是维持着笑容等忘忧的答复。
“承蒙殿下错爱——”
大皇子打断了他的话:“是我唐突了,我们宴席之后再详谈,万请忘忧先生席后稍留片刻。”
忘忧也只好暂停话题,等到宴席结束。
太子怕大皇子有幺蛾子,于是坐在已经散席的座位上,等着他们二人谈完。任由府里的人怎么婉言请离都不管,称忘忧不出来他就不走。府里人不敢得罪他,只好重新上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让他自己一个人享用。
大皇子在后院用一个小茶几,重新上了些点心,和忘忧二人对坐饮酒。“本王今日的提议,先生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殿下,良臣从一而终。若我因为殿下的礼遇而变节,殿下又何必要草民这样不忠不义之臣?”
大皇子叹了口气:“你的回答,真是令人遗憾啊。”他颇为叹息地将手中的酒杯倒在了地上,“你的解药,没有了。”
忘忧心里一跳,但是还是维持了风度:“殿下在酒里下毒?”
大皇子噙着笑,仿佛在说:太子我不敢动,你,我还是动得了的。
“久闻大皇子殿下谦和守礼,今日一见,倒是与传言有些不同。”
“见到孤这幅样子的人,都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忘忧像是想通了什么,点点头。“我本还有几分怀疑选择太子是否是对黎民百姓最好的选择,如今殿下您倒是替我打消了顾虑。”
大皇子笑了笑:“还在激怒我。你当真对自己的生死毫无介怀?”
“向殿下摇尾乞怜,可比死难受多了。殿下既然现在就告诉我中毒,想必也做好了我走不出这里的完全准备。”
“药效一刻钟。院门口有死士把守,一刻钟之内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忘忧勾了勾嘴角,“殿下你是否记得你半年前,你送过你的母妃一幅画。”
“你什么意思?”
“那幅画,可是先父留给您的大礼。娘娘可千万要收好,不能被皇上看到。”
大皇子刚想起今天母妃要请皇帝看画来着,顿时面色一动:“你!”
忘忧忍着腹中逐渐翻起的剧痛,眼中波澜起,好似已经看见十几年布局即将掀起的壮阔波澜,一场山河图将成:“我答应过,要为他,画一幅好的山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