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前尘旧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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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算着今天分明是池非语离开的第六天了,他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每天都在寻思着,他有没有找到那位匠作师?或许是在路上遇上了什么难缠的事?这六天在普通人看来说也不长,说短不短,我躺在床上却是度日如年。
    回想那日我在丝巾上绣好了字,让青柳将丝巾给琴师傅还了去,青柳一见那丝巾上的绣字,暗暗吃惊,问我是何时学会的女红,而且绣得竟然如此传神,我轻轻一笑,回答她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拿着针线便觉得自己老早就会了,这手也像不受控制一般,轻车熟路地绣出了这么些个东西。琴师傅原本就要为我的腿换药,看了我给他送去的丝巾,便跟着青柳返了回来,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诧然道:“这真是你绣的?”
    不屑地哼了哼,不是我绣你还是你绣的不成?无名火开始熊熊燃烧,我下巴一抬,以一副挑衅的姿态望着他:“你不信是我绣的?”
    “绣得不错。”他无视我的挑衅,抚着胡子,嘴角微笑若有似无,对我的赞赏不加丝毫的掩饰。
    我这人吧,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易动怒,亦一句话就能息怒。我见他如此温和,没有一丝嘲弄我的意思,心低的怒气顿时化为了懊悔,于是轻声道:“是徒儿绣给师傅赔罪的,徒儿昨日冒犯了师傅,还请师傅原谅。”
    他不答,将丝巾折成一叠放入怀中,将我的裙子掀至膝盖处,认真替我的腿上起药来,竟如同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为我上药的那番情景,只不过此时的师傅,是笑着的。
    亦有无聊得紧的时候,只能凭着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逼着青柳呆在我身边,听我讲冷不死人的冷笑话。
    最开始的那个下午,青柳新奇我口中的“冷笑话”到底是个怎样的笑话,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拉着晴儿暖儿跑来我这里做我的忠实听众,我心里头高兴,给她们讲了一个《你跑的太慢了》,故事是这样的:
    “黄昏的时候,我在小路上慢跑。
    有一个年轻人从我后面跑上来,在我耳边急促地叫着:“快跑!”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身旁的年轻人。
    “赶快跑。”年轻人跑到我的前面。
    我快速追了五百公尺以后,气喘吁吁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跑得太慢了。”年轻人丢下我,自顾自往前跑去。”
    讲完这个故事,我神情淡然端坐在床上,观察着床下三人的脸色,可她们的表现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面色竟略显担忧,只听她们齐齐问道:“然后小姐你就跑快了吗?”
    一阵冷风吹过,感觉自己似乎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浑身竟是动弹不得,声音颤抖着道:“不错,你们已经领悟了冷笑话的精髓,真不愧是小姐我教出来的……”
    ~~
    残月轮空,柔光浅吻,长廊寂静,浮云渺渺,眼下的景致倒是挺适合闺中佳人促膝谈心。
    今日我吃过了晚饭,唤来青柳在我的床前坐下,我想,是时候将脑袋里面的疑惑理清一些了。
    凌雪宫宫主多次将出逃的池非尧捉回,证明这具身体对他有着重要非常的作用。这些个时日,我在凌雪宫只见到了五个人,那样老谋深算狐狸一般的宫主,断然不会对我如此放松,呵,我不由得轻笑起来,其实我的周围是有很多像银泺那样的高手,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随时报告给他的吧?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世人皆是这样说得轻松,做起来却有一定的难度,我从未想过从青柳这里“知彼”,因为青柳连琴师傅的名字都不得知晓,更别说那神秘的凌雪宫宫主了,我一直很好奇,这个神龙不见尾首的的宫主,到底凭着什么本事,能够一手遮天?无论池非尧逃到什么地方,都能够找得到?我了解这些,不是为了逃跑,现在仅仅是想要“知己”而已,我发过重誓,要帮池非语完成任务,然后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青柳自称跟了池非尧16年,对池非尧有很深的了解,我定要弄清楚宫主把身体看得如此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先从青柳问起,或许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也说不定。
    “青柳,你能跟我谈谈咱们这十六年来的情谊么。”我斜倚着身子,慵懒地笑。
    青柳眼中很是欣喜,好像盼着我问她已经盼了很久似的,只听她抿嘴一笑:
    “我与小姐呀,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
    自打青柳记事开始,记忆里就有着凌雪宫的存在。
    那时的她心智未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是否有亲人,就连生下自己的是自己的爹娘,都是后来才知晓的。
    她只知道有个肤白若雪,粉雕玉琢,声音宛如琉璃翡翠一般的女童轻声唤她“青柳”。
    六岁的青柳还不知人的美丑,只是觉得女童沐浴在初春的风中,似乎连那些粉染的花朵,绿浸的树叶都变得形如虚幻,只有她是无比真实,烂漫天真的存在。青柳不敢吱声,生怕惊扰了这难忘的画面。
    “你可知道朋友是什么?”女童稚声问道,一双墨色的大眼久久凝视着她。
    青柳轻轻摇了摇头,呆呆地看着女童朝她走了过来,牵起她的小手,青柳感觉她的手冰冰凉,却少有的温暖。
    “我也不知道呢。”女童的神色竟然浮现出一抹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成,望着浮云飘渺的明媚天空,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她们两人微弱的鼻息。
    细密的睫毛微颤,女童嘴角勾起稚嫩的笑容,“要不要做朋友试试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了。全然忘记了昨夜那位留着灰白胡子的老者,将她们聚到一起,“从今往后,你就跟着非尧,你要唤她小姐。”她顺着老者的手指,目光停留在了青衣白鞋的女童身上。从她望进了女童淡然自若的眸子的那刻起,她便认定了她,服侍这个叫做非尧的女童,她青柳甘愿。
    而此时,非尧抛弃了自己身为小姐的尊贵身份,和如此平凡的她做朋友,青柳觉得自己其实是被上天眷顾着的。因为非尧,她不再孤身一人,她有朋友,她贪恋自己现在拥有的。
    在这个地方,还有一人引起了青柳的注意,那个闯入她们,要与她们一起的少年。
    他唇红齿白,面如傅粉,衣衫楚楚,有着一双精致得无可挑剔的桃花一般的眼睛。青柳忽然觉察到少年的眼神瞄向了她,忽而面色微红低下头来,再抬头,少年炽热的目光已经放在了非尧的身上。青柳斜眼看着非尧,认定她会说什么时,她却面色从容地拉起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少年似乎早已料到,一个飞身拦住她们的去路,桃花闪烁。
    青柳地看着少年施展轻功,不由得开口大呼了一声,全然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飞!忍不住瞅了非尧一眼,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任谁都看不出她此刻内心的想法。
    绕过少年的身子继续向前走,“居心叵测,哗众取宠之人。”稚嫩而又老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明显的不屑。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却又不恼,兀自坐到身旁的大理石凳上,“你可知道我是谁?”
    非尧毫不理会少年的话,依旧牵着青柳向前走着。
    青柳忍不住回头,望见少年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呵呵,也难怪你不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个刚出生,裹在襁褓里的婴孩。”
    这次,移动的脚步竟然停了,青柳感觉攥着自己那双小手紧了紧,抬眼一看,还是一尘不变,处变不惊的稚嫩面孔。少年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樱色的唇缓缓靠近非尧耳畔,用只有他和非尧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接着直起身子,朝着她们欣然一笑。
    非尧脸色微变,仅仅瞬间便恢复了往常的神态:“对不起,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青柳懵了半晌,亦笑得非尧不知所以。她很想知道少年跟非尧说了些什么,可是终究没有问出口。
    只见少年突然抱起眼前娇小的身体,惊得非尧一阵大叫,松开了紧握着青柳的手,少年察觉到了怀中人儿的惊慌,满足地笑了,桃花一般的眼角,荡着好看的笑纹。
    青柳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如此模样,神态忸怩,面色桃红,却又恼怒万分,不时对着抱着她的少年拳脚相加,此时的她,有了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喜怒哀乐。
    那一刻,尽管青柳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想法,但幼小的青柳忽然明白,
    其实,这两个人,才是真正在一起的。
    ~~
    时间一晃,她十岁。已经到了能够服侍主子的年龄。
    琴师傅让她与非尧同住,方便照应,琴师傅就是那灰白胡子的老者,这里的人都这样叫他,青柳私下问过许多人,竟然没有一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搬进非尧房间里的时候,青柳觉得非尧竟与她一样是孤独的。
    偌大的房间被灯饰琉璃装点得无比华美,明晃晃的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制成的器物,摆在比她的人还高许多的柜子上,刺得她眼睛生疼,直直地移开视线,印入眼帘的是挂着芙蓉寝帐,大得足够睡下十几个人的铺着柔软锦帛的雕花床榻。
    青柳站在房间的正中央,视线飞快地旋转着,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太过孤单了,她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这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闺房,而是一个囚笼。神智不坚,心存贪恋,必定受幻象所蒙蔽,有着华丽外表,能将任何人的心都囚禁于此的黄金囚笼。
    还好,青柳明白,这笼子囚禁的只是非尧的身体,并没有囚禁她的心。
    “青柳,我想把这张床换掉。”非尧从门外进来,淡淡笑着,指了指芙蓉帐与雕花大床,“你也觉得它太大了,是吧。”
    青柳点点头,接着打量起这个房间,不自觉地说道:“是的小姐,这里大得让青柳感觉到处都是空空的。”
    非尧为之一震,随即,她喃喃自语道:“的确,到处都是空空的,任何东西也填不满。”
    青柳闻声,轻轻转过头来,看到一张茫然若失的脸。咬了咬嘴唇,深觉自己是说错话了。
    那张雕花大床,果真在当天入夜之前便被下人们换掉,那个外置现在放的,便是非尧使人从青柳原来的房间,将青柳的那张床搬了过来。青柳对她搬自己房间的那张旧床过来很是不解,非尧笑逐颜开,只问青柳,“我们同睡一张床,你介意么?”
    见青柳笑着点头,她继续道,再怎么空,有块地方能被占据就已经不错了,有青柳在这里,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是夜,她与非尧相拥而眠,安然入梦。
    ~~
    转眼又是十四岁,青柳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的人儿。
    此时,她流连于秋暖泉畔,只因她看到了一朵姹紫嫣红的芙蓉仙戏水于秋暖泉内。回眸一笑百媚生,即便青柳她是女子,亦为那笑颜迷醉不已,俨然失了心怀。
    一道翩飞的修长身影落在青柳身边,拉回她的思绪,抬眼一看,竟是那昨日的桃花美少年,昨日相隔已是数年,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成熟稳重,温文尔雅的气息。
    青柳皱眉道:“爷,你来这里做甚?难道不知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对于这个少年,她现在已经略有了解,琴师傅共收了两个徒儿,一个赐名为池非尧,另一个赐名为池非语,非语比非尧年长五岁,此时的桃花美少年,应该十九岁了吧?
    只见桃花少年池非语半寐着眼,笑问道:“青柳,我问你,你可知什么才叫做非礼?”
    青柳避而不提,深知自己被摆了一道,她怎么能够详细地描述出非礼是如何呢,若描述了出来,那即是违逆了“非礼勿言”。青柳暗暗赞叹,这池非语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
    可是,即使如何聪明、如何善于掩饰心迹的池非语,见了秋暖泉内的那个女子,也会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爱慕之情毫无保留的表露出来。想到这里,青柳捂嘴轻笑了,如果是池非语,他定是能将小姐保护至不受伤害吧?
    一人玩水与自己玩耍,实在不能尽兴,非尧抬头唤着岸上的人儿,“青柳,你也下来玩玩……咦?”却见池非语莞尔而笑,立于湖畔青草间,又惊又疑,“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非尧曾告知她,六岁那年,琴师傅将池非语从望日国召回,为的便是让池非语陪同非尧习武炼药,凌雪宫的人都深知,当时的非尧脾气古怪且孤傲,除了池非语,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尽心陪同非尧数年不疲不倦之人,久而久之,两人彼此信任,技艺逐年上升,关系也越渐亲近。
    她听池非语轻轻说起:“尧儿,师傅他老人家让我问你,想不想随我们同去望日国纪都,你从未出宫,铁定是想极了吧?”
    “是啊是啊,我可是做梦都想出去玩呢!”非尧闻讯,兴奋万分,俏皮地嘟着小嘴道,“要不是师傅不允,这些个凌雪宫高手,能拦住我?”
    池非语不置可否,宠溺的笑道:“是,尧儿你比谁都要厉害。”
    青柳在一旁憋笑已久,回想起眼前这两人刚见面的时候,一个不理不睬孤傲万分,另一个大献殷勤威逼利诱,而现在,自然而然,如此相谈甚欢,让她好生高兴。
    非尧穿着亵衣从水里缓缓走上岸,青丝略显凌乱的垂于胸前,衬着她妖娆绝世的面容,被水浸湿的亵衣呈现半透明的姿态,隐约得见亵衣内雪润的肌肤,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池非语面色微红,明显见到了些许美好景致,随即很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转过了头去。
    青柳见状,小姐春光外泄这可得了,赶紧拾起地上的干净袍子替非尧穿上,非尧朝她摆摆手,示意无碍,回头问她师兄,“什么时候启程?”
    “即刻启程。”池非语露出少有的腼腆,眼神有些闪避,样子实在有趣。
    非尧听现在就能够去外面见识世面,十分高兴,侧过头来笑着问青柳,“你也去么?”
    心上一暖,小姐还是想着她的,却还是笑着摇头:“小姐你放心去吧,我可不习惯那繁华之地。”
    从刚才池非语暗地里递给她的眼神,她就知道了结果,琴师傅和池非语都是不希望自己去的,或者说,自己是不可以去的,至今不让小姐出宫的琴师傅,今日突然让小姐于他们一同,应该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吧。
    既然这样,她还是做好本分,守在这里等小姐回来更好。
    非尧眉头微拧,生疑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不喜欢都城?”
    “小姐,你又没问过青柳,青柳无事提这些做甚?”她失笑,将非尧推到池非语身旁,接着说道,“您快跟着爷去吧,回来的时候给青柳带些趣事便可。”
    临走时,她抱着池非尧,哽咽道:“小姐,青柳等你回来。”
    非尧笑着点头,上了前往望日国的马车。
    谁知,这一等,就是两年,漫漫无期的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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