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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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乞巧节,白日一场暴雨,下晚时分放晴。皇城含烟带翠,处处碧沼红桥,彩虹斜过远山,好似仙鹊搭桥。
待华灯初上,街上人绰约,师妹依着窗口,专盯那些腰间垂玉、步伐袅纤的公子,一会说这个不错,一会又说那个也不错,气质虽然稍微逊点,但看起来斯文多了……
说了半天不见回应,师妹转头看师兄,盯他表情看了会儿,狐疑说你的剑又怎么啦?
师兄皱眉说,剑就在附近。
起身,往外走去。
师妹转过头去,又看街上公子,幸灾乐祸说,我就说换个样貌差点,但懂得珍惜那口剑的人!
师妹街头抱回西瓜,又躺在天台数星星,西瓜啃得只剩一瓣,才见师兄带剑回来!
师妹摊开手掌,似是掌心托月,戏谑说,一把旷世绝剑,竟然送不出手,神铸门的颜面何存呀?!
师兄说,写拜帖吧,明日我去还剑!
师妹嗤笑说,铸师,执着了!
师兄皱眉说,你果然偷听!
师妹啧啧说,小气,害我喂蚊子,还没跟你们计较!
师兄:……
翌日去了六扇门,师兄递上拜帖说来还剑,片刻就见公子挟怒而来,待看清他手中的宝剑后,更是怒火中烧当众冷喝,剑怎又回到你手中?
师兄皱眉说,殿下不该将剑赠人,此剑只认殿下为主,对旁人并无什么特别,顶多只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
闯了滔天大祸,竟还振振有辞,江湖客果然莽撞,全凭心意行事。公子气得发笑,眼中喷出火来,盯着师兄说,你对使臣做了什么?
师兄平静说,殿下想严重了,我没对特使做什么,只讲殿下一时兴起,误将此剑赠予使臣,此刻心中后悔万分,所以要我讨回此剑!
公子震惊过后,气得指尖发颤。
师兄说,使臣通情达理,稍稍问了几句,便将剑交还了。我也代殿下向他致歉,但于情于理殿下应该走一趟,亲自跟使臣表达歉意!
公子发指眦裂,一字一顿说,你竟敢假传本殿口喻!
师兄心平气和说,殿下,认错有这么难吗?
公子怒叱:放肆!
师兄微微一楞。
公子好似怒猊,气得发狂说,你仗着本殿的礼遇,三番五次胡闹纠缠,当真以为本殿好欺?
正在档口,忽来快马,竟是宫中传信,皇弟即刻面圣!
皇上旨意耽搁不得,公子随即更衣上车,脸色阴沉含怒带恨,撇了师兄进了皇宫。
一直待到午后,才见公子回来,怒气沉积眼中,不似先前狂躁,却也未见消减。
见师兄还在门外,仍拿着那把剑,眼中挂着忧色,谁都看出担忧。
公子闭了眼睛,睁开时如水洗,似不想再计较,愠怒说,还不走?
师兄将剑递上,看着公子眼睛,说,此剑能够保护主人,还请殿下别再丢弃了!
公子一瞬讶异,冷若冰霜眼神,落到师兄脸上,却不见其闪避,目光坚如磐石,心意绝行到底。
公子颔首,沉郁冰冷目光,接剑逡巡锋刃,冷汀汀说护主,是吗?
说罢,掷剑于地,命令左右说,砍断它!
城深花露重,使馆客房内,师兄盘膝打坐。
师妹对着烛台,看着闲书说,听六扇门的人说,又废了半车兵器。你的殿下气疯了,亲自尝试砍断它,结果把门外石狮子砍了一只,听说是几百年前的古物,这会子又寻能人巧匠修补,再这样下去六扇门要被他败光了!
城深日头晴,使馆客房内,师兄盘膝打坐。
师妹咬着果子,依窗看行人说,我都打听到了,前天又断两副锤柄,你的殿下深深震惊,命人送去兵器坊炼化。神铸门的称呼不是白给,先人打造的护世之莲,连地火威力都能抵御。兵器坊一口炼剑炉,就想毁大师兄的神作?!
城深雨潺潺,使馆客房内,师兄盘膝打坐。
师妹拿树枝,戳着青蛙说,兵器坊的炼剑炉坏了,这会子剑在米醋坊。殿下跟那口剑耗上了,连民间偏方都拿来用!
城深飘落红,使馆客房内,师兄盘膝打坐。
师妹拢着发髻,对镜左右照说,殿下将剑插在六扇门外,结果楞是没人敢拿,后来又扔进远处的沟渠,结果引起两拨人挣抢、闹出命案,连剑一道又进了六扇门!我开始同情你的殿下,被一口剑缠得欲哭无泪!
城深暮色寒,使馆客房内,师兄盘膝打坐。
师妹托着下巴,百无聊赖说,师兄打坐到何时?一个人自言自语,别人以为我得失心疯!
想寒林和小木了吧?背后响起声音,师兄睁开眼睛!
师妹雀跃起来,扑到跟前说,有大师兄在,就没他俩的份!
师兄又闭目,淡淡说:当我不在!
师妹:……
待到八月半,一轮月高悬,照得楼前空地,一片明白如霜。
终于不见师兄打坐,与师妹一同花苑赏月。
师妹仰头望着,说你的殿下认命了?不再折腾那把剑?
话音刚刚落下,就见师兄掠去廊下,扶住一个趔趄身影,竟是醉得连步伐都不稳的公子。
房内烛火摇曳,公子伏在椅上,眼神迷茫涣散,雪冠滑到地上,乌发散落一肩,醉意阑珊说,铸师,那把剑真是厉害,锤斧难撼炉火难融,就似铸师百折不饶,此事传到皇兄跟前,今日宴上又问起你,还是当着众人的面……
公子抬起头来,醉咻咻瞅着人,眼神偏执绝望,嘶声说你想要本殿怎样?到底怎样才肯罢休?
师妹抱肩,打量说,这是喝了多少?
师兄皱眉,责备说,取一碗醒酒汤!
师妹说那我回房!
师兄:……
师兄端着醒酒汤进门,却见公子依在窗前,呆呆看着台上水盆。
师妹养的青蛙逃了,淤了绿水豢养孑孓,以报那晚喂蚊之仇,这会子不知打哪吹来的花瓣,落了两三瓣于其上,竟把公子看得痴迷。
师兄轻轻走过去,黯然神伤的背影,就听其喃喃自语:花逐水流,是有多眷念,才让它落下枝头?
醒酒汤已凉了,师兄静静站着,仍如以前那般,就搁在桌上了,也不逼他饮下。
公子忆起什么,脸上了无人色,身子越见颤抖,咬牙说,但最终……一盆污水,浊得连泥都不如!
背后声音响起,一贯沉著坚毅,师兄说,殿下非花而是静水,鲜絜无瑕涤荡世尘。
公子撑着窗台,侧过头来瞅他,消沉说,不是你的灵石吗?
说罢,歪头抵着窗格,转身看着师兄,三分戏谑七分难受说,铸师和他的灵石,相互撕磨万般较劲,看谁先屈服顺从!
师兄说,殿下,发生什么事?
公子凄凄笑着,眼中溢出泪光,绝望说,经历雾城那一遭,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事?不过是被铸师投入炉中,熔化淬炼重塑成形……
师兄皱眉说,殿下!
公子垂下泪,凄凄笑说,铸师可谓一片好意,灵石还能抱怨什么?不过是不识好歹,辜负铸师的期望!
似是再难遏制,公子转过身去,额头抵着窗框,开始低低啜泣,一滴滴打落盆中,似莹露坠于草丛,又似晶雪飘落湖川……
明明微不可闻,却似溅在心间,宛如千年雨滴,石上打出深窝。
掰过公子的肩,师兄凝视着他,沉声说,殿下,撑住!
公子情绪崩溃,避开他的目光,伤心说,铸师,撑不住了,这一炉焚身烈焰,别再逼它成剑……
师兄握着公子肩头,微微用力让其清醒,皱眉说,殿下,剑已铸成,以后它会保护你,不再受霜雪之寒。
肩头传来的疼痛,让公子似想挣脱,又醉得虚软无力,只痛得浑身乱颤,哀戚说,铸师放手,剑已难成……你的灵石承受不起,即便被你打磨殆尽,也铸不出形、溃不成兵。
虽然松了力道,肩头不再疼了,公子越觉自苦,泣得难以自抑;似入师兄的炼炉,灼灼烈焰焚身,无穷无尽痛苦,不知何时才到头。
师兄不再说话,将公子揽入怀中,脸贴着他的额头,等渐不闻泣声,酒劲过去几分,才又安慰说,殿下,遇到什么事,就不能跟我讲?
公子宛如溺水,又是泪又是汗,气息紊乱说,有人对皇兄进谗言,说獓鬼为我效命,敛财收买人脉,只为助我夺嫡……后见储君立定,担心此事泄露,适才假装劫持,实则杀人灭口。
师兄说你的皇兄信了?
公子头痛欲裂,闭目微微摇头,睫毛如翼沾露,颤微微地抖动,半晌才说,京中暗鬼尚未除尽,要我如何一死自清?
轻按公子穴位,帮他纾缓头痛,师兄皱眉说,想严重了,殿下仍是六扇门的主事,表明你的皇兄仍然信你。如何将人擒拿定罪,不辜负兄长的信任,这才是殿下该想之事。
真气灌入之后,公子渐渐安稳。师兄扶他上床,反又被他拽住。
公子陡然睁眼,直勾勾看师兄,眼眸变幻如霞,瞬间流光熠熠、光辉夺目。
师兄微微一愣,说,殿下……
下一瞬,唇上温润之气,公子醉眼觑着,一半怨一半愁,勾着师兄的脖子,浅浅吻了上来。
师兄怔忪僵硬,很快还过神来,轻轻拉开公子,仔细看他表情;那双眼痛苦、绝望、脆弱……但此时此刻,饱含更多的,还是情欲。
借着酒劲宣泄,一时沉溺情中,明日不问归处,今夜且行放纵。
屋内烛火噼啪,檐角蜘蛛垂挂,静得更声微寒。
公子听见更声,屏息望着窗外,少顷又转回了头,缩肩将外袍滑落至腰间,襟前敞得见了白皙锁骨,带着局促呼吸慢慢凑来……
闭目深深吸气,师兄再次睁眼,目光清明说,殿下,夜深了,让我助你入眠。
公子痴痴看他,目光哀怨说,连你……也看不清我的心意?
师兄手挪公子后腰,按住某一处穴位,灌入真气消除欲望,淡淡说,殿下醉了!
公子歪头瞅着,抓住师兄的手,痴痴傻傻说,醉了,但心意,是真!
师兄宽厚一笑,扶公子先躺下,亦如往日那般,一手按太阳穴,一手按住后颈,说乐师酩酊大醉,即便擅长琴艺,也奏不出美乐。殿下一曲旨在发泄,但醒来后于事无补,倒不如安心困眠,养足精神明日再说。
说话间,公子欲望消退,依言合上眼帘,似疲惫到极点,又似心有不甘,低低说你会后悔……
师兄笑说,这不是殿下,该担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