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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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师妹的相公寒林,偕仆人挑来崭新被褥,另外还有一个包袱,当中就有那套碧玉杯。
公子站在院内,定定看着梅树,眼色迷茫如夜,待人走后才说,劳你的师妹费心了,那些东西都是罪证,特别是陆老九掉包的那套碧玉杯。
师兄站他身后,淡淡笑说,殿下看得清楚。
少顷,又问,殿下喜欢梅花?
公子冷冷说,曾经!
说罢,转身进屋,推开师兄卧室,堂而皇之走进去。
师兄微微一愣,便也快步跟上。
跟预想中的差不多,案台上一张张兵刃图,一旁木柜和朴素帐床。公子看了一圈后,讥诮说,如果清贫也算一种美德,那这间内室还有一点可取!
说罢,解开腰带,随手一扔,又解开了外袍。
师兄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说这间离铁台近,一早就要打铁,若殿下不嫌吵,也是可以睡的。
公子脱了外袍,亵衣床上一躺,眼神空濛说,你究竟要怎样,才能做到那一步?怎样才算合你的礼法,又能让我心里舒坦?是要你的殿下命令?还是想要皇兄颁旨?
师兄走到床边,看着公子说,殿下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公子盯他眼睛,异常认真说,你不是,但我是!
师兄已经坐下,一手拖他后颈,一手按他太阳穴,往穴位灌注真气,浅浅说,殿下也不是!
忽然,公子抓住他的手腕,牙齿狠咬深入骨头,眼神透出疯狂恨意,好似熔岩翻滚沸腾,那些畜生这般待他,要怎样的歹毒心肠,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晚,直到公子睡着,都没有松开口。
清晨打铁之时,师妹站在门边,看着师兄的手腕,啧啧后仍是那句,痛吧?都说了两阳相冲,必定很痛……
师兄皱眉说,不是一损?
师妹责备说,不要死背书,活学活用嘛。
一只钉耙扔来,师兄说补具吧!
农具修好之后,寒家送来午饭,师妹敲门才发现,公子又不见了。
从中午找到下午,终在一处山坡看见,公子和小木一起坐着,山风吹得花草摇曳。
小木抓着冰糖葫芦,公子脸上似有水痕,俩人不知在看什么,痴痴呆呆表情迷幻。
良久,小木伸出手臂,袖子替公子擦脸,揪下一个山楂糖球,塞进了公子的嘴里,后者就这样一动不动,任脏兮兮袖子擦脸,脏乎乎手塞进糖球。
不远处,师兄转身,说走吧!
师妹叹了口气,瞅了一眼背影,说寒家庄又多一个傻子。
一连几日,白日公子跟小木静坐,晚上由师兄陪着入睡,不管何时梦中醒来,不管何种梦魇神态,都被师兄安抚下来。
这天下晚,师兄带公子回来,就见村口围堵官兵。师兄正待说话,就听公子淡淡说,这次倒是找得很快!
公子走到前头,回首看一眼师兄,又对为首将领说,就地驻扎吧,勿进村扰民,本殿是来求医。
末了,又对那将领说,明日再启程,还有一帖药。
晚饭过后,公子往外走,师兄跟随着他,沿小径走到湖边。
于湖心亭上,见村中灯火,莹莹点点,万籁寂静。
月光倾泻两鬓,似被染了霜华,公子口吻凉薄说,一世繁华如梦,醒时暮色寒笳,再不见驻马看花、潇洒天涯!
师兄定定瞅他,半晌才慎重说,殿下可愿等我出关?
公子眼神空空,过良久才说,不了,雾中走一遭,谁都不等了……
萧瑟微凉背影,师兄默默入眼,似乎只在这瞬,又似已驻万年。
公子缓缓伸手,似欲揽住月光,仍是两手空空,痴痴说,在一个村落和一个铸师,从此隐姓埋名渡过一生,也许一日还能哭还能笑……
看着对方背影,师兄认真问道,不好?
月光下空落落,公子看着掌心,摇头说,不好。
背后长久无语,静得能闻落叶。
稍许,公子侧头,问身后人说,失望了?
师兄平静说,我甘愿!
当晚回屋之时,公子眼神冰冷说,多谢,不用陪了,以后无人能近床榻,也不再轻许信任。
师兄说,那我便在门外。
公子苦笑说,何必呢?
说罢,进屋,很快灭灯。
话虽然这样说,但半夜惊醒时,仍然见着师兄,衣袂犹带风声,灯芯微微摇曳,照着坚毅脸庞。
公子眯了眼睛,看清楚来人后,仍如先前一样,狠狠咬上手腕!
吃了上次的亏,扬州府的官船,直接停在江边,飘荡皇家旗号。
上船之前,师兄忽然说,殿下,待剑成之日,我便去京城。
公子脚步一顿,眼睛瞅着前方,看不出什么表情。
师兄站在背后,瞅着公子背影,说忍耐不住时,还请殿下牢记,有一个村落和一个铸师,从此隐姓埋名渡过一生,也许一日还能哭还能笑。
公子眼神变幻,也只稍停一瞬,便又迈上筏桥。
官船已走远,师兄一转身,差点撞上师妹,皱眉说,你怎么来了?
师妹乌溜溜眼珠,上下逡巡着他说,我不来,你回得去?
蓬莱阁那一战,强撑伤势至今,又助公子入眠,内力早就枯竭。
说话间,马车已至跟前,师妹扶师兄坐上,啧啧说这次折损大了,幸亏我一早就溜了,要不然要倒血霉。
师兄闭目调息,忽然轻声一句,等我铸剑……
师妹扔了书卷,气得叉腰骂说,铸你个头,先闭关疗伤,能活着算你命大!
一年后,寒家庄,又是一季槐花,披沐整座石桥。
蓦然冲来一匹官马,打着扬州驿丞的旗号,踏着花瓣卷了香风,最终勒缰停在溪边。
信使下马进了院子,与正在研剑的师兄说,皇子仍是那句话,京城山遥路远,铸师又方出关,还请保重身体,驻乡休养为要。天高地辽阔,待来日有缘,何处不相逢?
信使离开了,师兄举起剑,久久看剑刃。
屋顶上阳光正好,师妹拿着一卷书,枕着胳膊翘着腿,抒发感慨说,哎呀,书中这对冤家,先是历经磨难,再之故作冷漠,最后误会解开,以大团圆收场,著书者真没新意!
放下那口剑,师兄皱眉训斥:我出关半年,你日日闲书,也不打器铸件,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出师?
说罢,插剑石台,拂袖而去。
师妹翻身落地,一脸地不服气,冲着师兄背影啐说,这是招谁惹谁?自己不受待见,就拿师妹出气,算什么好师兄?
少顷,又见师兄折回,吓一跳似退开,说我什么都没说。
师兄似下决心,交代师妹说,我要出门一趟,铺子……
扔了手中书卷,师妹欢呼雀跃,说铺子交给寒林,我立马去收拾。
师兄皱眉说,我没说……
拉着师兄胳膊,师妹眨巴眼睛,说,灭獓鬼我也有份,你不能独自邀功。
师兄说,我不是去邀功。
师妹垮了脸,耍赖似坐地上,嚷嚷说,天啊,吃肉没有我,挨打逃不掉,让村民都来评评理,神铸门这样对待门徒,还有天理公道吗?
师兄:……
此去京城路迢迢,或是画舸亭桡蕉林柳堤,水上游人沙上女;或是荒塚栈道烈阳长风,荒野千里无炊烟;师兄师妹一路北上,沿途探寻铸剑之矿,终在夏初到达京城。
京城繁华如昔,石榴花开正艳,处处亭阁夏绿,坊间高阁林立,街道纵横通达,人群熙熙攘攘,五湖四海皆汇于此。
等到傍晚时分,又来一阵暴雨。客栈的屋檐下,站着避雨的人。
手指绕着雨滴,看着过往车马,闻着卤菜香气,师妹神情幽怨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京城虽然繁华,但与穷人无关。
师兄说,包里有干粮。
师妹瞅着堂内,眼珠溜溜转说,但我想吃猪蹄。
师兄说,不还有糖葫芦?
师妹说,只剩最后一个,总归是小木的心意,都吃了回头不好交代。
师兄说:难得!
忽然,一轿夫冲师兄大喊,你身上失火了!
说罢,拿起肩上汗巾,往师兄背后拍去,剑囊无故冒出白雾。
师妹甩了雨水,眼神戏谑说:这把剑又哭了,铸师痛入骨髓吧?
应围观者的请求,师兄解开剑囊。
一把宝剑立于廊下,莹莹透光雪刃无瑕,看似白玉弹之铿锵,最令人惊奇的是剑身白雾袅绕,水气氤氤神逸恬淡,宛如仙剑谪落凡尘!
剑乃百器之首,光好看没有用,锋锐无匹才见真章。
好事者拿来铁棍,起初怕打缺刃,只用轻巧劲试探,竟如切豆腐一般,削得毫不费力;再猛力挥过去,铁棍成了山药棍,一截截都掉在地上,而剑却纹丝不动,连响动都没听见。
鸦雀无声之后,檐下人群沸腾,纷纷赞不绝口。
有路过的豪客,当即便出重金,想要买这口剑。师兄说句抬爱,剑装回了囊中,又默默背身上。
见豪客不愿离去,师妹冲其拱手说,师兄乃是铸师,进京是为提亲,剑是他亲手打造,送给心上人的聘礼,即便万金也不能卖!
等人群都散了,掌柜依着门框,指甲剔着牙缝,困惑说,店都住不上了,还指望能提到这门亲?
师妹抬起下巴,故意夸张说,懂什么?师兄的心上人富甲天下,有钱人不会在乎,谁似你们这般势利?
掌柜笑,说,那想必也不缺宝剑。
雨已经停了,师兄说句走吧!
冲掌柜翻白眼,师妹随后跟上,奇怪瞅他说,方才在客栈前,竟未听你出声。
自从皇子归来,便留皇城修养,没有入宫腰牌,又无熟识之人,想见皇子没那么容易,还得费一点小心思。
师兄说,你不都替我说了。
师妹捂脸,故作害羞说,哎呀,我都听到什么?师兄也不害臊!
跟往常一样,不理她的戏弄,师兄环顾四周说,找地方落脚,明日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