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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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之后,山外小镇,一间客栈。
    公子站在楼顶,望着绵绵群山,眼中幽幽暗暗。
    背后传来脚步,师兄端着药碗,也上了这楼顶。
    良久,公子脸色莫测,眸似深渊说,看到那些镇子?
    身后不闻回答,师兄静静站着。
    公子定定瞅着,毫无感情说,若我回宫,必定夷平!
    少顷,又了无生趣说,何必呢?死一人而救万人,大侠不都是如此吗?
    看着公子背影,师兄平静说,殿下并未做错,又为何当死?若以多少来定取舍,那是功利而非正义。若为利益出卖良知,明知殿下是被胁迫,仍然施暴助纣为虐,杀之正法合法合礼,更可警示为恶之徒,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半晌,公子忽然一笑,话中有话说,在龙铸的眼中,不管我做什么,都符合礼法吧?
    师兄说,殿下怀疑?
    公子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却空濛濛,一语双关说,那日龙铸不也说了,世间本无女娲之石。
    师兄看着他,目光坚定说,有!
    公子又是一笑,避开对方眼神,转望远方山色,眼神空洞说,即便真有灵石,对世间也乏了!
    师兄不再说话,药已经凉透了,也不逼他强饮,静静陪在身后。
    良久,公子淡淡说,待回京再处理,明日陪我过镇子,让那些人都看到,颍王又回来了。为虎作伥者,将惶惶不可终日;不甘赴死者,便会慌张逃跑;来日一查户籍便知,就以脱籍之罪处斩,倒省了辨认功夫!
    平淡得似说别人的事,脸上看不到一丝愤怒,却听得师兄眉峰深锁,眼中似有隐隐不忍,公子被伤得太深了!
    隔日经过镇子,打出皇子旗号,十里八乡皆惊。
    师兄妹护送公子,离开这片地域,往北直奔扬州。皇帝得报甚喜,皇弟历劫归来,传旨给扬州府,要官船在此接应。
    一路上,公子寡言少语,白日独坐马车,晚上用膳之后,便独自一人进房,夜夜烛火燃至通宵,也不知他眠或未眠,只见一日一日清减,唯独精神还在支撑,似有什么未靖之愿。
    连师妹都皱眉,不方便敲门探问,又听不得响动,静得好似坟墓。
    快到扬州,分别在即。
    当夜,又贴门偷听的师妹,被师兄强行拖走后,转动乌漆漆眼珠说,为何我有不详预感,你的灵石硬得要命,硬得会要铸师之命!
    师兄平静说,还没到这一步。
    师妹觑着说,还没到,这一步。
    师兄转过视线,竟没再反驳她。
    师妹再次叹气,晃晃手中书卷,仍是问那一句,痛吧?书上说了,阴阳调和万物皆宁,两阳相冲必有一损!
    师兄皱眉说,你又看什么歪书?
    师妹说,鸾同鸣!
    师兄:……
    翌日,原本五辆马车,一辆车轮坏了,一辆无故变慢,到第二日清晨,都未见其赶至。
    当日,渡过天险长江之后,又甩掉两辆马车,也只剩公子一辆车,师兄赶车师妹看书,绕过扬州取道金陵。
    夜晚,只剩三人用膳,公子竟也不问,默默吃完回房。
    瞅着公子背影,师妹挤眉弄眼,说,成仙了!
    又见师兄皱眉,引动先前伤势,师妹幸灾乐祸,说,痛吧?自从师傅过世,很少见你受伤。但自从遇到他,外伤内伤心伤,这一刻都爆发了!
    说完夸张一抖,抱着胳膊说,想想都痛!
    屋内亮起灯光,窗户映出人影,孤寂似有千年。师兄看着看着,眼神涌起惆怅,忽然说,没那么多,只有一处!
    平日都见师兄铸剑,火光映出沉毅脸庞,此刻见他柔肠几许,顿时冷得师妹哆嗦,默默回房裹紧被子。
    第二日,师兄掀开车帘,公子弯腰上车,依旧端坐车内。见是师兄赶车,公子依然不问,看得师妹咋舌。
    中午时分换过马车,抄乡道又兜回江边,三路追兵早跑前头,往金陵、京口、北徐方向追去,皇子运气实在不好,刚刚归来又被劫持。
    坐艄公的船过江,雇马车沿着太湖,穿过几个村子,停在石桥边上。
    掀开帘子,师兄说,到了!
    公子下车,似有默契,说这便是寒家庄?
    百年老槐,石桥小溪,村落人家。正值花开,香气四野,野蜂围绕。阡陌农田,白鹅黄狗,农人垦作,安居乐业。
    说话间,一青年跑到跟前,推开公子车内探去,随即绕车跑一圈,上上下下找了一番,焦急眼神盯着师兄。
    拿出锁牌,师兄说,小木……
    青年抢过辨认,又听师兄说,老木不会回来了!
    青年嚎哭起来,伤心得倒地上,脑壳咚咚撞地,磕得头破血流,直至被师妹按住,又被赶来的村民抬走。
    一个院落三间瓦房,小木便被抬进去,时不时发出哀嚎,早把嗓子喊哑了,这会子仍在抽噎。
    院中,公子四处环视,似带讥诮说,这便是老木窝藏罪犯的地方?按律此子应该发配充军。
    人都有两张脸,老木也是同样,一面奉公守法,一面包庇窝藏。当初的动机,又耐人寻味,究竟是同情心,还是另有目的?!
    静默片刻,师兄缓缓说,不管初衷为何,小木得到照顾,没人逼他回忆那晚,在村中生活也算无忧,村民们都很照顾他。除了老木之外,他还有两位叔长;一个总是教他识字,带馒头给他吃;一个总陪他玩游戏,木头人不许动。
    半晌,公子嗤笑说,若真是傻子,又怎记得雾城?
    师兄说,小木对字迹似有印象,总哭说梦里的坏人来了。但只有想起藏身之地,我们才能帮他救回老木!
    公子麻木眼神,定落在柴堆上,空濛濛说,最终呢?老木没能回来,恐惧深埋记忆,痛苦又多一重!
    师兄说,至少,他不用再等了,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公子一笑,漫无目的扫视,眸中映出一切,却又失落一切,说也对,不管有多沉痛,最终都会忘记,一年、两年、三年……寒家庄日升月落,谁还记得有个锁匠,为他们的安宁被人千刀万剐!
    师兄一愣,捏紧拳头,半晌才说,殿下记住眼前的安宁便好,任何人都有想守护的东西,老木如此,十二银骑也是如此!
    公子抬起眼眸,目光落他脸上,戏谑说不管我做什么,铸师总能为我找到理由……但铸师带我来此,不仅是看寒家庄吧?
    师兄沉默片刻,走几步才又回头,冲着公子说,殿下,走吧!
    碧水环绕,一间瓦舍,几洼良田。
    门楣刻着寒家庄,似是剑气落成,笔画端正浑厚,公子仰头看着,说原来如此!
    师兄望着他,眼神狐疑。
    公子淡淡说,与这样的高手比邻,小木也能藏得安稳,梁上不是藏着五吊钱,而是藏着一把剑!
    师兄沉默。
    公子勾起嘴角,淡淡一抹笑,眼神戏谑说,怎么?
    师兄说,殿下当真走不出雾城吗?
    公子:……
    一间普通的铸件铺子,火炉冰冷铁台落灰,架上倒是有一把剑,但更多的是马掌门环,还有一些农耕之具。
    剑也不甚起眼,公子握在手里,目光来回逡巡,说铸师的杰作?
    师兄应声,说为友打造,尚未开锋。
    公子举起宝剑,看着锋刃说,三百年前,那位铸师舍身祭炉,传达善念感动灵石,打造出一朵护世之莲,多么令人感动的故事!
    师兄说,这不是故事!
    公子目光波动,似有所指说,一口剑要经历什么,才能成为神兵利器?
    师兄定定看他,半晌才皱眉说,烈焰焚烧,千锤百炼,万般打磨,方能成器。
    剑刃映出侧颜,公子眼神凝视,似窥视陌生人,缓缓说,对铸师而言,那是一种成就;但对灵石而言,却是无尽痛苦!
    师兄沉默,眉头紧锁。
    公子似陷魔障,眼神融入情绪,起初声音低沉,后来越拔越高,横眉冷对说,铁锤下粉身碎骨,烈焰中重新融合,一次次切割消磨,无休止绝望煎熬,只为成就护世之愿;
    说着,举剑过头,眼神癫狂,几难遏制疯狂叱骂,但这可笑的人间,肮脏丑陋腐朽,处处险恶人心,还有什么值得护卫?!
    一剑落下火光四溅,厚实铁台砍去一角,公子也因用力过猛,脸色煞白胸膛起伏,险些就要呕出血来,却又咬牙硬吞回去。
    握剑双手在颤抖,凉得没人世温度,任三月花开都无用,似坠入万丈深渊!
    少顷,被一只手稳稳握住,师兄拿开公子的剑,又将其放回架子上,说殿下,世间有杀不尽的敖鬼,世间也有燃不尽的老木。殿下若是不弃嫌,以后我亦是老木。待我出关之后,便为殿下铸剑,为世道添一根柴!
    公子勾起讥笑,一语双关说,铸师真伟大,但我非灵石,没什么感触。
    门外响起声音,村民们都寻来,院中喊着龙铸。
    师兄看着公子,眼中流露担心,一时没有应声。
    公子转过身去,很快又复平静,戏谑说,铸师和老木所护卫的村众都来了,喊得这般亲切,还不快去看看?
    师兄:……
    一番寒暄之后,丢下瓜菜和器具,村人便又离开了。
    南瓜、红薯、蜂蜜、豆角……公子目光扫过,又落到农具之上,冷汀汀说,不过是有所图,何必假装热情?本就是相互利用,又何必用交情掩盖?!
    南瓜抱到井台,师兄打水清洗,说,殿下不知市价,才会这样认为,修锄不过三十文,但南瓜不止这个价,多出的部分就是善意,就是殿下口中的交情!
    公子:……
    稍晚,南瓜羹搁野蜂蜜,师兄从灶上端来,以此来款待贵客。
    待公子放下碗,师兄才问他甜吗?
    公子也不看人,淡淡回一个字,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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