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莫渊心情不好，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森冷杀意。
    唯一敢和齐王对上几句的宰相也不知怎得，偏偏今日告了假，以至于从上朝到现在，都快一炷香了，也无人敢上前说上一句话。
    “没事儿就散了吧。”皇帝陛下打了个呵欠，正要起身。
    “臣有事要奏。”齐王殿下站在原位，冷冷开口。
    刚抬起的屁股又落了下去，看着站在自己前侧不远的宽厚背脊，问道：“齐王，何事？”
    那人也不回头，只是垂眸看着满朝文武，一个字一个字无比铿锵地道：“伐南鹿，势在必行。”
    约莫是莫渊气势惊人，约莫是百官没了倚仗，竟无人敢上前反驳。
    东方泽走到他身边，小声在他耳边道：“我记得上次我们说好了……”
    不着痕迹地推开他，莫渊用那种油盐不进的冷漠态度继续道：“南边军事紧急，恳请陛下出兵。”
    上次就因为这事争执，导致被白无忧看到不堪的一面，如今他又旧事重提，听着还有一丝胁迫之意，原本顺从的东方泽心头也不禁升起一丝怒意，第一次没有回应他的要求，愤然甩袖离去。
    满朝哗然，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见齐王还站在原地，也不知自己该走还是不该走，一时间都只能愣愣地傻站着。
    莫渊脸色越发黑的厉害，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踏碎了脚下玉砖。
    出门晕晕乎乎走了半天，东方泽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愤怒之余的举动无疑是触动了莫渊的逆鳞，于是脚步匆匆回到了寝宫，呵退了身边随侍。
    他双手抱膝缩在床脚，紧张地望着门扉，他知道莫渊一定会来，他不自觉地往上看，梁上空空，这个时候他居然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见了戛然开门声。
    那人总是穿着黑袍，长得曳地，袍子上总是绣着银边，是羽毛的纹路，即使在暗处也随时能发出银亮的微光，那种银色冰冷如刀锋，仿佛随时都能戳进骨头里，只消一眼，便可刺得眼睛生疼。
    东方泽往后缩，已经抵到了冰冷的墙壁，已是退无可退，透过帘帐，他看到金色面具已黯然失色，唯一露出的眼睛充斥着熊熊怒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宛如筛子，无法抑制的颤抖。
    “既然怕，为何还要那么做？”莫渊并未直接抓住他，而是坐在了床边。
    东方泽头埋在膝盖里，攥着拳的手骨节开始发白，他的嘴唇抖得厉害，声音纠结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对你不好么？我对这个国家不好么？为什么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都要百般阻拦？”莫渊说话时夹杂着厚重的喘息声。
    东方泽感觉那人上了床，缓缓爬了过来，他听见对方轻轻的咳嗽，犹在耳际，冰冷的手掌托起了他的脸庞，他看到那半张毫无血色的脸，那只独眼罕见地露出了疲惫和哀伤。
    莫渊有些吃力地开口：“至少……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他的手缓缓滑落，身躯轰然倒下。
    东方泽不知道这又是他的什么游戏，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抬起脸，啃食自己的血肉，吞没自己的灵魂，所以东方泽没有动，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直到金色的床单渗出了红色的液体，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他松开手，想要看看究竟，可双腿发麻，不自觉地就往前面倒去，一只手贴上了被黑袍覆盖的背脊，手掌传来湿粘的触感，他抬起手，竟是一手的鲜血，他趴在莫渊身边轻轻地晃了晃他的肩膀，发现他没有动静，又大着胆子抬起莫渊的面颊，金色面具掉落，狠厉的抓痕下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已如死灰。
    东方泽原本挂满惊恐的脸瞬间沉寂下来，一双黑眸闪过一丝杀意的幽光，他赶紧掀开枕头，打开下面的暗格，暗格里有一把手掌大小的匕首，还有剩下的两个锦囊。
    他轻轻拔出匕首，只听得铁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一把异常锋利匕首，有着极为纤薄的刀身，不同于普通的铁器，它的刀刃流出光泽艳红如血，在与刀柄衔接处，深深地刻着一朵血色的樱花。
    他提着匕首，刚要回身，却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的折了回去，视线落在了两个锦囊上，思索片刻，他还是拿起其中一个，将其打开，只见那薄薄的花笺上仅写着两个字——出兵。
    东方泽看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的莫渊，又看着出兵两个字，眉头一皱，手使劲一攥，将花笺揉成了一团，丢到了一旁，还是举起了匕首步步逼近。
    东方泽知道，只有今天，只有这一刻，莫渊才如此毫无防备，才有可能杀死他，若错过了今天，怕是一生都没有机会了。
    握刀的手紧了紧，垂头看着脚边的人，他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握着匕首，悬在莫渊后背靠近心口的位置，离黑袍不过三寸。
    这一刀下去，便能解决了这个肆意妄为的男人，他再也不用受那种屈辱，刀尖近了一寸……杀了莫渊，他就是真正的东周帝王，再无人胁迫，刀尖又近了一寸……只要再一下，用尽力气，刺破他的背脊，刺穿他的心脏，世上再无齐王，什么与天子齐名，这世上不该有人可以与天子并齐。
    刀正要落下，那男人忽然闷咳了一声，那么轻微的声响，却吓得东方泽举着刀一屁股往后倒去，手肘磕到了玉制的枕头，疼得他差点叫出声音，他看着还静静躺着的莫渊，手抖得越发厉害，却因为疼痛那灼热翻腾的胡思乱想忽然凝滞了，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整个朝堂皆是空口白话的无能之辈，若要出兵唯有莫渊一人能用，现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一时爽快杀了他，要么为了东周放了他……
    东方泽的手终于不再颤抖，他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缓缓起身，收好了匕首，下了床坐在了床沿，唤了一声：“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