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  第二十一章-第二滴泪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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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圆是被一耳光打醒的。
    这是一个没有一丝光亮的、更没有温度的地下室。好像有腐朽湿黏的味道从他被捆绑的指尖攀爬向上,一直渗进骨血里。扇他耳光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而他却看不清他。
    这或许,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天了吧。
    梁圆恍惚想着,除此之外只感到脖颈巨痛无比,也头晕得厉害。他只是微微张开嘴巴,慢慢的血腥味如嚣张梦魇般透出来,声音沙哑得可怕:“这……这是什么地方?”
    三个小时前,他原本是在路边打完电话,正准备在邱明的护送下回家,但就在两人刚打算回停车场取车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伙暴徒,对着猝不及防的两人就是狠狠掌劈。任凭邱明反应再迅速也没能护得住梁圆,两人当场昏迷。他倒在冰冷雪堆里之时还想着果真没能逃出韩林的手掌心,再就到了现在被一巴掌打醒。
    遇袭后遗症就是强烈的头晕目眩。梁圆根本看不清自己面前究竟有几人,只能清除感受到专属于韩林的气息在空气中暗暗翻涌——腥咸的、令人窒息的、富于侵略性的气息。
    “梁老板。”
    韩林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向他拥挤过来,逼得他无处遁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希望你能别继续故弄玄虚了。”
    梁圆费力的开口:“我说过……除非有证据,不然我不认。”
    话音刚落便又是一记更加凶狠的耳光。梁圆听见颈椎沙哑枯槁的摩擦声,耳边是嗡嗡轰鸣的、如同火车从耳道呼啸而过的巨响。
    “我说了……除非给我看证据。”
    灯光突然亮起,就像审讯犯人的聚光灯。梁圆不适应的闭上眼睛,可还是刺痛得快流出泪来。这时韩林的声音从他面前不远处传来:“证据自然是在我手里,不过这次没有韩妄保你了,他正在医院陪纪薰然。”
    韩林一身铅灰色的休闲装,显然是在家里的装扮,神情更是悠然自得得让人咬牙切齿。梁圆瞥见韩林跟从的保镖在不停地揉手,好像刚才那几个耳光力气太大挫伤了手。这时韩林把之前韩妄在医院里没有接的黑色档案袋拿到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梁圆面前,然后松手,面带笑容地看着档案袋摔在潮湿的地面上,里面的纸张四下飘飞:“我不需要费力去搜集你的疑点,我只需要这个。”
    梁圆被反绑在冰凉坚硬的椅子上动弹不得,打破的嘴角开始流血。他垂下眼帘,看到文件夹里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可当他的聚焦在地上被污水粘住的一个少年的照片时,梁圆突然的睁大眼睛,睚眦欲裂:“不可能的,我明明……”
    韩林笑道:“明明保护得很好?”
    梁圆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就像是呼吸困难的把嘴张开一道缝隙。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的双眼仿佛坠着血,瞳孔深处血海翻涌,最后也没从牙关里吐出一个字。
    韩林低头看了梁圆一会,他的语调慵懒,像一柄在梁圆心尖上来回磨动的尖刀:“这个男孩子是谁?名字叫唐钰,今年刚刚十八岁,因为严重尿毒症长期卧病在床,这不是一笔小的开销。那颗肾是给他找的吧?你私自藏匿的财产也全都用于支付他的医疗费了吧?”
    梁圆听着这些话,上牙不停的磕打着下牙,像是由内而外的恐惧再也无法抑制。韩林认认真真观察着他的表情,仿佛是觉得满意:“你们的姓氏不同,年纪相差也不大,所以这个男孩是你的什么人?青梅竹马?初恋情人?还是你心里偷偷藏着的爱人呢?”
    梁圆本想反驳,可他的五脏六腑颤抖得太剧烈,他根本没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他所有的秘密都被大白于天下,他的软肋也彻底被韩家死死捏在手里了。
    韩林眼含笑意盯着梁圆的脸,可讥讽大于怜悯:“我在想你凭什么被韩三爱成这样?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从始至终都是最下贱的那个,你不配。”他说着说着就涌上来一股怒意,咬着牙吩咐下人:“打。”
    又一记比之前狠十倍的耳光,梁圆终于不能再盯着那照片了。滚烫的血和泪交融着从嘴角流到脖子,又缓缓流进胸膛。就像他挣扎沉浮了很久很久的、火苗一样的爱,就这样被无声无息的浇灭了。
    “我知道之前韩三因为一颗肾而大发雷霆的那次。那颗肾,那肯定是一个男人用的肾。”
    韩林说着,整理好情绪后继续以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着梁圆。梁圆的脸部因为剧痛而不由自主痉挛起来,这好像恰好就是韩林想看到的画面,他淡淡说道:“韩三不查,不代表我不查。”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该来了。”
    韩林一直有着神算子的头脑,这时门外果真有越来越近的凌乱的嘈杂声,韩林宽容地笑笑,好像看见自家不懂事的孩子又跑去调皮捣蛋了一样的摇摇头。经过几分钟的缠斗之后终于有人用身体将门撞开,木屑飞溅,划伤梁圆挂着泪水的眼角。
    韩妄一进来就看见椅子上垂着头的梁圆,他楞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冲破保镖的拉扯直接冲向韩林,一拳砸向韩林的脸:“我操!你真他妈的敢!”
    梁圆只听到夹着轰鸣声的一片混乱,他的心像进深渊似的不停下坠。有人扯掉他手腕上磨出血来的绳子然后把他抱起来圈在怀里,用袖子不停的擦他沾满血迹的脸:“我来了我来了你别害怕,别怕。”
    可那声音颤抖着却分明是恐惧,这恐惧只在韩妄觉得好像要失去梁圆的时刻才会罕见的出现:“我们走,现在就走!”
    梁圆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停的剧烈跳动,又会突然的停顿几秒,好像忘了它应该活着。其实刚才最怕的不是他会死,而是他听到韩林说韩妄正在陪伴纪薰然的那一瞬间。他怕这是真的,怕他真的不回来,更怕他再也不会来了。
    对于一个从未依赖过别人的人来讲,我早就习惯你抱我了,韩妄。这多可怕。
    “那颗肾,你问清楚他了吗?”韩林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口齿有些不清晰,用袖口擦着嘴角蜿蜒而下的血迹,正有私人医生赶过来替他包扎:“你可以因为他而打伤我,但是你是不是应该确认一下你的情人到底爱着谁。”
    韩妄的手僵了一下,梁圆感觉得很明显。有一滴血从他下颌流到韩妄手心,灼烫得韩妄手指一颤。
    韩妄深知韩林虽然无情又阴险,但是他不说谎。毕竟当初说谎的是梁圆,而且到现在也没有说真话。梁圆一直有事情瞒着他,一桩又一桩的意外和一次又一次的隐瞒,早从一开始就打磨着他的信心和爱意。
    谎言隐藏之下,不是鲜花就是伤疤。
    而他们之间何曾有过浪漫,又何曾有过不带一点欺骗的幸福。
    就在韩妄指尖颤动的一瞬间,梁圆知道韩妄动摇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韩妄唯一的动摇,就是梁圆所有的隐瞒。
    这里明明一片嘈杂,梁圆却觉得已经万籁俱寂。
    “我答应过你不问那颗肾。现在我只问你1998年10月30日,真的是你父母的忌日吗?”
    韩妄说着,把梁圆整个的抱起扶靠在椅腿上:“我知道你说话不方便,你说是,或者不是就行。别骗我,求你。”
    这个带血的[求]字。
    韩妄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求字。
    梁圆艰难的从肿胀的喉咙里咽下一口血水,更加艰难的点了点头。
    “……不是。”
    韩妄结着坚冰的眼眸仿佛忽然碎裂,一直坚不可摧的信任着保护着深爱着的信仰一般的东西,顷刻间都碎裂殆尽。
    “所以,这是某个人的出生日期?”
    ……是啊。
    这句回答如从虚妄中来,梁圆恍惚得不知道是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他只看到对面韩妄像孩子一般受伤而震痛的表情,铁骨铮铮的男人就这样热泪满盈,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
    “是你从前喜欢的人的……出生日期……吗?”
    从第一次见面的冷酷上校,到后来学着逐渐温柔起来的三少爷,再到现在为他流出一滴泪来的韩妄。究竟哪个才是最初自己爱的模样,或者其实他每个样子都是他眷恋的样子。他一向花心,什么样子的韩妄他都爱。
    爱?
    毒品为食,鲜血为酒,血肉为枕的年代里。爱就是你亲手调一杯血腥玛丽,掺上你从来没用在别人身上的剧毒,笑着送到我唇边再温柔的喂我喝下去。
    韩妄用一只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所以你真的是万氏的人。”
    “……是。”
    “所以我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在拼命保护一个叛徒。”
    “……是。”
    “所以你不爱我,只是因为你爱着别人。”
    “……”
    话已至此,他的人生如同已经尘埃落定。梁圆染血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他不知何时蓄满泪水的眼睛盯着双眼血红的韩妄,到流进鼻腔的鲜血随着呼吸重新流出来。他被这血堵得窒息,蝶翼一般兮合的薄唇只有力气张开,想说出那个爱字。可就是这么一个字,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音节,最终彻底湮没在如注的血流里,和因为剧烈打击而逐渐失去神志的黑暗里。
    韩妄的双手陡然失力,放下梁圆的身子后踉跄了几步,然后仿佛虚脱一般的瘫靠在墙边。陆景飞迅速过来扶住他,他才感觉到韩妄身子抖得厉害,手也凉得可怕。
    “我不信,梁圆。”
    他说着,甩开陆景飞的手,一滴饱满、滚烫的泪水打在自己布满血痕的手臂上:“明明……明明我已经把我能做到的都做了。”
    那个神明一样威严的人啊,他还会不会庇佑我啊。可是神明也会哭泣吗?他在实现别人的愿望的时候,也会觉得难吗?
    迷惘间梁圆反复的想着这几句话,他很想抬起手擦掉韩妄脸上的泪水。坚硬而冰凉的喉头一直在努力着,想用力挤出一个“爱”字。他一定要把这个字说出来,要告诉韩妄自己的真心。不为自保,也不为求生,他只是想和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赤诚以待,想让他知道他的妥协与保护都被回应。
    ——你从始至终都是最下贱的那个,你不配。
    韩林刚才说的这句话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霎那的时间,梁圆的力气像是忽然被抽空了。他的声带一点一点松弛下来,合着满嘴的鲜血和不甘的恨意,他小心翼翼收回想说的话,慢慢合上了嘴唇,咽下了全部的折磨和屈辱。
    “……我不配。”
    韩妄一直半跪在他的面前等他的回答,在听到这三个字后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他怔忪看着梁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把自己当做什么?又把我当做什么?”
    爱也好,不爱也罢,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其实也不过是想让他过得更幸福也更圆满一些,他早已将梁圆凌驾于自己之上了。可结果呢?他从来没真心爱过自己。别说爱过,可能在他眼里,自己就和从前的那些只觊觎他肉体的恩客没有半分区别。
    全是欺骗,皆是虚与委蛇。
    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再怎么爱他了。
    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韩妄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卑微到泥土里,两个人急促而潮湿的呼吸交汇于一处再分开。他最后的柔情和慈悲,终究被厚雪埋葬了。
    “韩林,这个人从今以后和我没有关系了。”
    韩妄说着,面无表情从梁圆面前站起来,就像从未流着泪问他有没有过一分爱意。
    “这个人,随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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