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 第十八章-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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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的北方城市有着秋的凄冷和冬的肃杀,这是很难熬的一段日子。这个秋天最后一片叶子被西风卷下,飘零划破他的眼角余光,恰似他的窗前从此一片荒芜。
韩妄抬起头看着他对面的梁圆。他生得眉压眼,目光一向深邃又摄人,此刻好像一柄贯穿他心胸的利刃:“你要几个肾我都可以安排给你,但是你为什么要背着我?”
韩妄把手机放回茶几,鼻翼微不可见的收缩了几下:“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嗯?”
在韩妄看到那条短信的同时,一份音频文件恰好以邮件形式发到他的邮箱。一声提示音响起,在停滞无声的空气中震耳欲聋。梁圆闭着眼睛仰面靠在沙发背上,仿佛早就知道那会是什么。他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宿命,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是死是活全在韩妄一念之间。在渐渐弥散的血气深处,他看见韩妄的视线在手机与自己的脸之间来回游移,最终定格在屏幕亮起又暗下的手机上。他打开邮件,里面是一条音频文件。
其实两个人都直觉这会敲定一个人的生死。
韩妄打开文档,里面有人挣扎喘息的凌乱声音。那正是昨夜邱明与梁圆的搏斗,他们的台词如同被锐化处理而显得异常清晰,显得暧昧又可怕。梁圆在阳光触碰不到的阴影里安静的坐着,听着音频里自己说道你叫我以后如何面对你。这时突然有人大力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暴怒得如同下一刻就将把他撕碎:“明知道有监听你还这样说,你到底是有多在乎他?”
梁圆就像一只被屠夫拎上案板的家禽般毫无反抗之力,伤口反复撕裂又开始渗血,他疼得已经麻木到说不出疼。韩妄咬着牙,好像全部的新仇旧恨都涌进了眼底:“你就这么怕伤害到他?嗯?”
梁圆痛的浑身打颤,好像回到韩林一枪贯穿他肩膀的那个晚上,身在烈火焚身的炼狱却没有一个人肯保护他。他垂着眼睛不看韩妄,也没有挣扎:“三少爷,他就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他和我们不一样。”
一记耳光响亮的抽在梁圆的脸上,他听到自己骨骼错位的咔嚓声,听到耳里传来巨大不止的蜂鸣声。韩妄的声音飘忽得如同从水底浮到水面来一般,停留在梁圆左脸上的手滚烫而颤抖,带着可以灼伤人一样的高温:“你到底有什么不愿意?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我能给你的他却一样都给不起。别说他邱明给不起,别人一样给不起。”
好像有眼泪从滚烫得如同沸水浇泼的脸上流过,梁圆痛的嘴都张不开,动一动有浓烈的血腥味从齿龈弥漫,痛苦而凄楚的气流声从喉间破碎着挤压出来:“我和邱……邱明,他就像我的弟弟一样。我不向他索求什么,其实我也从来没向你索求什么,全都是你硬塞给我的,不是吗?”
韩妄的怒火顷刻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己之前各种所作所为在梁圆眼里好像都非常可笑,就像一个小心翼翼手里攥着糖的孩子到别人面前想给他吃,可那人却把糖都撒到地上一样的卑微和愤怒。他听到自己上牙与下牙相互磕打的清脆的声响,然后对着梁圆柔软的腹部就是毫不留情的一拳,隔着一层衣物和一层肚皮都能感受到那里面排山倒海的痛:“弟弟?弟弟能亲你?弟弟能上你?你他妈当谁是傻子?”
梁圆连惨叫都没有了力气,一声冗长、压抑、痛苦的闷哼声,就像一柄在他心脏上来回切割碾压的利刃。
“你说你对我好……你说,你对我到底哪里好了……”
说出这句话之后的梁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使劲咽下一口汹涌逆流的血水,如同等待着最终裁决。
我知道,我知道你爱我。
可是如果我会流泪,我想要的是你擦干我的眼泪。而不是一枪打死那个让我流泪的人。
良久的沉默,凌乱狂躁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下来。可是泪水流出来,却怎么都流不回去。
“那你想要什么,你说。”
韩妄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了好久,他咬着后槽牙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梁圆慢慢没有光泽的双眼,大片的悲怆和惶恐漫上心口:“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我都不怕,就算你说要我的心,我现在就拿刀剜出来给你。”
那光亮如同摇曳的烛火,梁圆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很容易就被艰难的呼吸声淹没。
“我从第一天就说过,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自由。”
“自由是你不会因为暴怒而就把我打得浑身是血。”
“自由是你信任我,知道我不会害你。”
“自由是你让我和外界接触,不是把我用狗链子锁在你身边。”
“就算这些你做不到……起码你不要伤害我。”
好像是无意识的说完这些话,半颗打碎的牙从被耳光打破的嘴唇中掉落出来,有血哗哗的喷涌出来浸透韩妄掐着他身子的手臂,然后就再没了生息。这突然的安静好似将这里变作了坟茔,韩妄忽然害怕起来,他觉得这里确实好像坟冢,如今梁圆就把自己埋在了这里。他用力抱着梁圆因失力而瘫软倒去的身子,突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后悔席卷他的全身,这恐慌和痛苦几乎逼得他流出泪来。可他知道谁都能哭,唯独他韩妄不能。
韩妄感觉后槽牙快被自己咬碎了:“梁圆?梁圆?醒醒,我带你去医院。”
可梁圆没有回答,只慢慢闭上了眼睛,彻底和这个不曾善待过他的世界断了联系。
韩妄抱着梁圆瘫坐在地,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客厅。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遍地流淌着的鲜红,他突然有了一种梁圆随时会会死的感觉。
彼时,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和恐惧。
彼时,他才知道原来梁圆从未觉得被爱。
韩妄站在特殊病房外,双手插兜,昂着头叼着一根烟看着医院煞白的天花板。
闻讯赶来的路小雨和董谦一路小跑。董谦穿着白大褂,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拽掉韩妄嘴里的烟:“医院禁止吸烟,你不知道吗?”
韩妄好像突然回过神一样的转头看向面有愠色的董谦,目光破天荒的没有一丝凌厉和敌意,而是充斥着小动物一般的惊惶无措。
“哦……我没注意。”
董谦拉开病房的门走进去,韩妄也正想跟进去,董谦就把胳膊横在韩妄胸前挡住:“梁圆他本来情绪就不稳定,您可别进去吓唬他了行吗?”
韩妄眼里的无措更加明显,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动了动,显得有些慌张:“啊……那我在门口看着行吗?”
董谦斜乜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直接走进病房开始替正在晕迷输液的梁圆做常规检查。韩妄站在门外一瞬不瞬的看着被董谦背影挡住大半的梁圆,直到路小雨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行啦别看了,你自己下的手轻重自己心里没数吗,现在看还有用吗?”
语气里的酸意和嘲讽显而易见,韩妄刺痛的闭了闭眼睛,说:“他还有事瞒着我。操,我他妈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人真失败。”
路小雨笑笑,一张娃娃脸极是可爱,可嘲意伤人:“不,这可不是第一次你做人失败。”
韩妄痛苦的看着董谦翻过梁圆伤痕累累的身体,圆睁眼睛咬着牙:“他打通我属下帮他弄到一颗肾。我不在乎这颗肾去哪,我在乎他为什么又瞒着我。”路小雨哈哈一笑:“你知道真相之后不得一枪崩了他?你觉得他敢吗?你以为全世界人都和你一样有权有势杀人不偿命吗?你知道他之前都经历过什么吗?他可是只鸭诶,混的再好他也是只鸭!”
[鸭]这个字直接击溃了韩妄不堪一击的坚硬外壳,韩妄靠着发黄的墙壁缓缓蹲下身,大手捂住半张脸,声音有些发抖:“你别说了,我知道。”
路小雨忽的心疼这个一直冷酷从未服软过的男人,可是一看见梁圆奄奄一息的样子,怒火噌的一下又烧了上来:“你在这委屈什么?最委屈的在里面半死不活的躺着呢!有能耐你杀了韩林杀了邱明!打他算什么本事?”
韩妄默了片刻,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路小雨一时有些慌:“你干啥?你真要杀了韩林?”
韩妄拿来遮住脸的手,抬起眼睛,看向路小雨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而阴狠。
“我真的很厌恶自己是他弟弟的身份。”
路小雨赶紧伸手捂住韩妄的嘴:“你小点声你疯了吧?你他妈知道哪里有没有监听?”韩妄的脸色一下更阴沉:“有个屁,你在这假聪明什么。我在军队呆了几年,有没有监听我会不知道?”路小雨松开手,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韩妄,眼里竟然浮起一起隐约的得意:“三少爷你现在是不是特别不满所有和梁圆关系不错的人啊?是不是看见梁圆身边站着别人你就两眼通红像乌眼青?”
韩妄没说话,沾了血的CK衬衫皱皱巴巴,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路小雨继续说道:“我劝你去看看病,我真觉得你对梁圆这样,不正常。”
还没等韩妄回答,董谦推开门从里面出来,直奔着蹲坐在地的韩妄去了:“有天人要是死了,我绝对报警揭发你。”
韩妄垂着头不说话,拿着手机的手也从膝盖慢慢滑到了地上。
“梁圆……怎么样了?”
董谦摘下带着血的塑胶手套:“枪伤撕裂失血,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胃部受重击后内出血,颈椎错位,多颗牙齿松动,还有点营养不良,创后营养没跟上吧?不行我说不下去了,太惨了。”
韩妄从地上站起来,沉默的从路小雨和董谦身边经过径直走进病房。他的腿很长,步子迈得很大,更好像是想迫不及待的再尽快靠近梁圆一点。董谦和路小雨的目光顺着韩妄的方向看去,下一刻突然被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填满。
落日余晖血红,黑暗正吞没最后一线光亮和难以启齿的悔意。韩妄高大挺拔的背影几乎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然后突然矮了下去。窗外最后的光也消失在夜色里,再也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
韩妄跪在梁圆床前,低垂着头,低声细语仿佛喃喃着这世上最难得的情话:“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韩妄没念过多少书,没什么墨水更不会说什么好话。他见病床上的安静得像随时会羽化不见的梁圆还是没反应,于是又说道:“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问别人[好不好]。
梁圆莫名的睫毛颤了颤,好像将要醒来,却又因为觉得疲惫似的不愿意醒。韩妄心里更难受,抓住梁圆插着针头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以后你最大,我都听你的行吗?”
“我不查了,我相信你和邱明是清白的,我不动他行吗?”
还是一片死寂。
“那颗肾我也不查了,我就当我没看见行吗?”
依然死一般的寂静。
“我去找韩林,我替你出气行吗?”
路小雨和董谦几乎快看不下去。和韩妄相识十多年,从小他就是极度的骄傲自负,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卑躬屈膝跪在别人脚下恳求别的原谅?这不可能啊,这哪是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韩三少爷做出来的事?
路小雨和董谦面面相觑,眼里都是震惊和沧桑。
没有人开灯。病房里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沉入幽深、又寒冷的水底。
“……谁在这嘟哝些什么啊,好吵。”
这声音虽然沙哑、疲惫、飘忽,但是却好听得如同天籁。
“你不要讲话了,我的心口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