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拿出医药箱替梁圆包扎好伤口，梁圆躺在沙发上，看着邱明湿透的背后印出的健硕的肌肉轮廓：“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可以。”
    邱明低低的嗯了一声，忙完手里的活便转身要走。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玄关的灯光特别暗，背影就如同沉入深海的鱼类，模糊而遥远。
    “说句实话，我不可以。”
    邱明侧过头，鼻梁挺直。剑眉眉峰凌厉，眸光却盛着柔情似水的哀伤：“我还是叫你梁老板吧。叫别的，我怕我会忍不住越界。”
    房间里漂浮着淡淡的血味还有少年身上来不及洗去的汗液的味道，梁圆眼前浮起交错的光影，有些失血的疲倦和晕眩：“我是真的不愿意失去你。无论是作为下属，还是作为朋友。”
    他看见邱明的背影微微颤动，宛如一片西风飘零的枯叶。梁圆斟酌片刻还是将话说出了口：“我以鸨头的身份活到现在，跟着我的人从来都没有你这样不谄媚、不墙头草、更不像圈里人的人。”
    邱明慢慢的转过身，看着沙发上半边身子都是血渍的梁圆，瞳孔缩了一圈，隐隐的疼痛从眼底蔓延攀爬到胸口：“对不起，是我的错。”
    梁圆听到便笑了，露出的牙齿整齐而洁白：“喜欢怎么会有错呢？我不怪你。但是你要想好，喜欢男人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少年看着他欲言又止，身子向他微微倾斜，最终却并没有走过去。像是畏惧，像是隐忧，像是隐忍，可更多的却是心口汹涌得几乎破体而出的爱意：“我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我只喜欢你。”邱明盯着梁圆潮湿的眼睛说：“你是男人我就喜欢男人，你是女人我就喜欢女人，你是动物我就喜欢动物。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停止喜欢你。”
    这是一句很啰嗦，冗长，枯燥，累赘的表白。表白这种话在梁圆的人生中曾听到过无数次——你真好看，跟着我，我让你衣食无忧；我从没对别人这么感兴趣过，你还是第一个，只要你听话，我什么都买给你；包括如今喜欢他喜欢得像魔怔似的韩三，在第一次看到他时的眼神都写着欲望和占有欲。梁圆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一个人的眼神里会如此坐立不安，好像冥冥中就是知道这人死活碰不得。
    可唯独邱明，他的目光一直澄明，像手中掬起的一碰水，像蜘蛛星云中燃烧的一颗星。
    这些话梁圆从来没和别人讲过，他知道就算有人在意流浪汉的死活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男娼的爱情。这两个字于他太遥远了，遥远到他觉得下辈子都不可能遇见。
    “以后这样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
    梁圆的声音一如往昔波澜不惊，淡得好像这世界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喉咙深处死死压住的却是含着血的哽咽：“我已经不奢望得到爱情了，你说这样的话，会让我以为我已经被上天原谅了。”
    邱明依旧深深凝视着他：“你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说到一半，少年的眼眶红了起来：“起码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很好、很值得的人。”
    这个笨嘴拙舌的孩子啊。
    梁圆一下子笑出声来，栽倒在沙发上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快走：“说什么傻话，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给你多发工资。”做戏做全套，他还懒散打了个哈欠：“慢走不送，回见。”
    邱明欲言又止良久，在梁圆真的把眼睛闭起来之后小声说了一句：“晚安。”再就是很轻的关门声，小心得像怕惊动一只蝴蝶。然而邱明走后很久梁圆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泪水打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他。
    我曾经何其希望我能有一段奋不顾身、不计回报、孤注一掷的爱情。我为他飞蛾扑火不说后悔，他愿赴汤蹈火也不言伤痛。我们清清白白的爱，痛痛快快的哭。
    可惜，没有过。也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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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睡到了天亮，梁圆鲜有的没有做梦。睁开眼睛就看到阳光温柔的抚爱世人，就像前夜的跌宕沉沦只是一枕黄粱。
    “醒了，饿吗？”
    有人坐在他脚下那一端的沙发上，嘴里叼着根烟：“吃饭吗？我给你买了包子和豆浆。”
    梁圆的心跳停了几拍，嘴上嘀咕着“你什么时候偷配了我家钥匙”，然后试了试坐起身。但他此时动一下胳膊都觉得疼，又不想让韩妄担心，索性就直接躺着挺尸：“饿啊，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你看我腰都细了。”韩妄伸手解开面前茶几上放着的便当盒，口吻有些责怪：“你怎么不换一下衣服，上面都是血，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你的？”
    梁圆憨笑一声试图岔开话题。韩妄怕他饿坏，赶紧把盒子里肉香四溢的包子拿出来，梁圆实在顶不住饥肠辘辘便直接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韩妄眉一蹙，张口：“躺下别动，我喂你。”可他一想到韩妄喂自己吃东西的画面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接伸手隔着一层餐巾纸拿了过来：“算了吧你，两个大男人恶心不？”
    韩妄捏着包子不动：“你再说一遍。”
    好汉不吃眼前亏，好汉饿了也得吃饭。梁圆眯起狐狸眼睛笑着：“刚才谁说什么了？没人说话啊。”
    韩妄一直觉得这副无赖模样才是真实的梁圆。他鼓着腮帮子嚼包子的模样好像一只藏食的仓鼠，咬两口看两眼就韩妄，最后忍不住开口含糊不清的说：“看我干嘛？觉得我吃包子的样子特别性感？”韩妄勾起半边嘴角笑：“不是，无论你做什么都很性感。”梁圆也笑：“那可能是你没见过我上大号吧。”韩妄顿了一下，然后上去就弹了一下他的腮帮子：“你自己吃饭还说这个，你恶不恶心？”
    他把满满一口包子咽了下去，满嘴都是油光锃亮的就过去吧唧亲了一下韩妄的耳朵。那一瞬间他看到韩妄后颈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着自己的目光燃着火苗，然而刚一扫到梁圆半边身子的血就浇灭了。
    “我哥这几天有和我说起你。”
    欲火平息，韩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梁圆马不停蹄的吃下四个包子，认真的模样活像个小孩子：“他想叫我告诉你不要太恨他，他满心满眼都是为了韩家，所有有可能存在威胁的东西他都要斩草除根。包括人。”
    梁圆轻轻“嗯”了一声：“了解。”
    就这一句“了解”，韩妄也不知梁圆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只能伸手又给他拿了第四个包子：“我大哥给你拿了钱，二姐也着意添了一些，已经打进你的账户了。”
    “我不会叫你在韩家和我之间为难的。而且你想想，我真的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韩家的事吗？”梁圆说着，若无其事仰倒在沙发上细嚼慢咽：“钱我照收，毕竟这一枪子儿不能白挨。”
    真真是梁老板的做派，韩妄有些哭笑不得，常年结着冰霜似的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见梁圆满嘴是油，韩妄拿袖口擦了嘴他的嘴，很宝贝的亲了一口他的脸蛋，然后站起身来，很轻松的打横抱起梁圆：“走，换衣服洗澡去。”
    这是韩妄第一次知道一个身高一米八一的男孩子会这样轻，轻的宛如一场幻梦，等不到天亮便会烟消云散。
    血痂粘在身上着实不痛快，被公主抱起来了更是不痛快。梁圆在他肘弯里直踢腿：“我是肩膀受伤又不是腿瘸了，你把我抱起来是几个意思啊？”韩妄居高临下的瞅着梁圆，常年冰冻一般的眼睛竟然流进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可以不抱你，前提是你跳得下来。”
    梁圆抬眼看到浴室门口几滩干涸的水渍，忽的莫名觉得有些对不起韩妄，于是也就没再挣扎。韩妄倒是起劲了：“不挣扎不是梁老板个性啊，今儿怎么安静了？”
    梁圆梗着脖子：“我是伤员，你可别动手动脚的。”
    但是韩妄也偏偏是个爱和人对着干的主儿，当即就要把他扔进浴缸脱裤子。梁圆的身体浸泡在温水里，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诱人的轮廓和色泽。韩妄眼中刚刚浇熄的烈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像一把能将梁圆挫骨扬灰的野火。
    无论何时，梁圆都觉得自己是这场博弈中彻头彻尾的输家。
    韩妄半跪在浴缸外，倾着身子吻上梁圆的嘴唇，那姿势和求婚几乎一模一样。梁圆余光中瞄见对面镜子中映出的两人交叠的身影，如两株交缠的藤蔓，如两尾缠绵追逐的鱼，如两片互相融化在对方身体里的雪。韩妄一向不知温柔，可他此刻的动作却如此谨慎，好像他怀中所吻就是他唯一的宝物。
    良久，韩妄的嘴唇离开梁圆，炙热的手指在他红肿潮湿的嘴唇上摩挲：“要不是看你是个伤员，我真是不能放过你，天知道这段日子我有多想你。”
    像有一滴水砸进他的心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这时放在茶几上梁圆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只有几秒钟，或许是短信，也或许是邮件。韩妄明显听得很清楚，原本他并没有查别人手机的习惯，然而这一次他忽然有些不明原因的心慌，好像不去看那封邮件就会出什么事情一样。
    一切皆是注定。
    大片浓重的黑云在心里碾压而过，韩妄小心翼翼抱着梁圆走回沙发前把他放下来坐好，自己半蹲在沙发下。然后在梁圆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中拿起手机，右滑解锁，点开了那条没有发件人备注的短信。
    “肾源已经找到，配型成功，过几天就可以做手术。您别担心，这边已经处理妥当。”
    两个人同时看到了这条信息。
    韩妄看着开头“肾源”那两个字，心里忽的沉入一块被火烤热的巨石。他抬头看着梁圆，已经分不清是震惊还是愤怒：“什么肾源？谁的手术？”沙发上坐着的梁圆面无表情，只呆愣愣的看着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那副精致的面容如同芭比娃娃，彻底没有人的血色，也没有人的感情。
    “……我要的肾。”
    良久，他长长的叹息。
    “是我要的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