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爱他，埃里克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因为，父亲总是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父亲也从来没有对他笑过，更别提抱他或者亲他了。
    他感到很委屈，这根本就不公平，为什么两个哥哥可以对父亲撒娇，而他就不行。
    于是，他哭着去找父亲，要求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但换来的却是无尽的沉默。而且，父亲看向他的目光还带着责备与冷漠，似乎认定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终于，答案在母亲的葬礼上揭晓。
    他记得，那是十月份的一天，天气很冷，还下着雨。新建的墓碑前围满了人，除了父亲和两个哥哥外，还有好多年不来往的舅舅，母亲的闺蜜莉松姨，以及父亲的好友冯•法尔斯贝格先生。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悲伤的表情，就连两个哥哥也不例外。他们的眼角红红的，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只有他，茫然地望着母亲的照片。他当然知道母亲去世了，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多么难过。
    葬礼结束的时候，父亲发表了沉痛感人的演说，使得莉松姨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仿佛受到了感召，两个哥哥也像被人抢了玩具似的，抱在一起哇哇地哭了起来。
    埃里克则像没有看见一样，他关心的是，葬礼什么时候结束。他的身体正瑟瑟发抖，两条腿也累得打颤，真想赶紧回到温暖舒适的家里，坐在燃烧着的壁炉旁，一边听音乐一边画画。
    “十分感激大家能来参加玛蒂娜的葬礼。”
    父亲看上去很疲惫，眼圈底下露出一片阴影。埃里克知道，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过一段时间，我会亲自去各位家里拜访。今天就请先回去吧，多谢各位了。”
    埃里克暗暗松了口气，真好，终于可以回家了。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冯•法尔斯贝格先生突然说了一句，“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法尔斯贝格先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老实忠厚的退伍军人有什么话要讲。
    只有父亲皱着眉，他似乎猜出了法尔斯贝格要说什么，于是压低了声音劝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不，”法尔斯贝格提高了嗓音，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了埃里克的脸上，“今天我一定得说，而且，必须当着各位的面。因为，这是玛蒂娜的心愿。我们应该尊重一个亡者的选择，不是吗？”
    “你非要这么做吗？”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的脸上充满了怒火。
    “是的，我必须这么做。”法尔斯贝格露出得意的笑，他望着镶嵌在冰冷的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对不起了，我亲爱的朋友，奥古斯塔•冯•格罗斯林。因为，这是玛蒂娜的心愿，我应该帮她达成，不是吗？”
    接着，他扫了父亲一眼，提高嗓门说：“亲爱的朋友们，玛蒂娜生前曾写下遗嘱。现在，这封遗嘱就在我的手里。我想，各位将是最好的见证人。”说完，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封口处有红色的火漆。
    父亲的脸色变得苍白：“请你不要这么做。你知道，这太残忍了。”
    “然而，这是事实，我的朋友，”法尔斯贝格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在众人眼前晃了一下，朗声读道，“我，玛蒂娜•斯皮尔伯格，生前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至少外人看来如此。但事实上……”
    “住口，你这个混蛋——”
    父亲发了疯一般地冲上前去，想要抢夺法尔斯贝格手中的信。
    但法尔斯贝格灵活得像只猴子，手臂却强壮得像铁棍，所以，父亲没有占到一点儿便宜，反而被狠狠地推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哦，我的上帝啊！”莉松姨大叫一声，差点儿昏了过去。
    “见鬼！”埃里克的舅舅路易•斯皮尔伯格低声骂了一句，上前把父亲搀住了，低声劝说，“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连神父也请不到，已经够丢脸的了吧，你现在还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那桩丑闻吗？”
    父亲脱力一般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说道，“你说得对，但是……”
    “爸爸，”埃里克奔到父亲面前，伸出小手想要拉父亲起来。
    谁知，父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惊呆了，身子向后一跌，差点儿摔在地上，幸好法尔斯贝格上前拉住了他的衣领。
    “爸爸？”
    父亲冷冷地盯着他，“住口，不要叫我爸爸。”
    埃里克眨了眨眼，泪水渐渐溢了出来，“爸爸……”
    母亲死的时候，埃里克没有掉一滴眼泪，但这时候他却忍不住了。
    “埃里克，不要叫他爸爸，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爸爸。”法尔斯贝格摸着埃里克金黄色的短发，“玛蒂娜的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埃里克是我——冯•法尔斯贝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