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七公主住的洞穴，那洞穴已经塌了。
    七公主也已经不在了。
    笑笑自然更不可能在了。
    我再也支持不住了，屁股一沉，就摔在了地上。我像个孩子一样，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从来都不知道，一只凤的眼泪会有这么多。
    “七公主……笑笑……大家……大家都回来啊……”
    我哭得伤心极了。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哭，还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这个时候，我再次想到了死亡。真的，这么活着可太痛苦了。
    大抵人一旦习惯了热闹，再重归寂寞孤独的时候，那感觉就是如此。
    生不如死。
    我到底不是一只甘于寂寞的凤。所以，我生不如死。
    正当我哭得伤心难过，一声咳嗽把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咳咳，别哭了，真难看。”
    是七公主。
    我回过头，看到七公主正灰头土脸地躺在一块石头后面。她不复昔日的光彩，但两只眼睛依旧有神，闪动着亮晶晶的光。
    “七公主！”
    我像一个孩子一样扑到七公主的怀里。
    七公主则像一个母亲一样抚摸着我的翅膀。她说：“别哭，凤九天。”
    别哭？我如何能不哭？我没能保护好笑笑，我辜负了你，我对不起你。
    七公主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说：“不怪你。”
    可是，我忍不住自责。我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七公主喘了口气，道：“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再把吴情抢回来便是。”
    我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七公主：“把笑笑抢回来？”
    七公主脸上的傲气又回来了，虽然她满面脏污，但掩不住那发光的神采。
    她说：“是啊，抢回来。”
    我呆呆地问：“怎么抢？”
    七公主凝视着我的眼睛，我立刻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缓缓道：“吴情，就全靠你了。”
    我感到一种神圣的使命。吴情，就靠我了。
    我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连断裂的筋脉和折断的翅膀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仿佛浴火重生，得到了救赎。
    然而，我不得不考虑现实。虽然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但论修为，可能连一只四五百年的小妖小怪都打不过。
    我，真的能行吗？
    七公主看出了我的自卑，笑道：“单有你肯定不行。但还有我，就一定行了。”
    我没明白七公主的意思，“你能出九子山了？”
    七公主摇摇头，笑道：“我的意思是，从今天起，我就开始训练你。”
    我眨眨眼，“你要当我师父？”
    七公主想了想，“可以这么说。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我还是第一次有师父呢。而且，还是一个厉害的女神仙。
    我赶紧点头，“愿意。”
    七公主笑着说：“好了，从明天开始就准备训练吧。”
    当晚，我们早早歇了。
    第二日一早，我还在埋头大睡，七公主已经起床了。她神清气爽地踢了我一脚，骂道：“烂泥扶不上墙，就你这样的，怎么指望着你去救吴情？”
    我立刻被刺激到了，“我肯定能行，你昨天还说我行呢。怎么今天就开始打击我？”
    七公主恨铁不成钢，“你要是肯吃苦，肯下功夫，自然是行的。若像之前一般懒惰，别说是救吴情了，早晚睡死自己。”
    我从来不知道七公主原来也擅长泼妇骂街。我好男不跟女斗，于是就忍下了。
    “围着九子山飞十圈。”
    我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一百圈。”
    “不是吧？之前我连半圈都没飞过？”
    “一千圈。”
    七公主毫不留情。
    我不敢再说了，于是展开硕大无朋的翅膀。可惜的是，我翅膀断折，筋脉不通，根本就飞不起来。
    七公主这才留意到我的翅膀，她摆摆手，“过来。”
    我乖乖地走到七公主近前。
    七公主伸出手，在我的翅膀上轻轻拂过。
    我立刻觉得身上涌起一阵暖流。我似乎能够看到断裂的筋骨正在重新连接在一起。虽然痛，但痛得舒服。
    “你再试试。”
    我点点头，展开翅膀，风吹起来了，双脚渐渐离地。我开始在九子山上空盘旋。
    七公主实在是太厉害了，我的翅膀竟然痊愈了！
    于是，从这天起，我的修炼之路，或者说，血泪之路就开始了。
    七公主是个对自己严格，对别人更加严格的人。尤其是对我，简直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如果不能严格完成她的要求，她会有一百种法子治我。
    不吃饭、不睡觉都是小意思。她认定了我是一只善良宽厚的凤，于是打定了主意攻心。让我自我唾弃，自责愧疚。总之，绝不会好受。
    所以，我只能拼尽全力配合七公主。
    而且，我心里也有个愿望，那就是一定要抢回笑笑。
    我不仅仅是为了完成诺言。还因为，笑笑呆在那个变态的玉帝老儿身边，一定也会变成一个真正无情变态的人。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修炼，再去把笑笑给抢回来。
    山中无日月，世上已百年。
    在经过了一百年的辛苦修炼，我自觉已经完成了一个从菜鸟到神鸟的飞跃。
    毕竟，现在我的飞翔、化形、喷火都灵活自如了。
    七公主却道：“现在还不行。你缺少必要的实战经验。这样吧，明日你便下山去吧。去世间历练一番。等你练好了，就可以去找吴情了。”
    下山？那岂不是要离开七公主？
    虽然我早就想过这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中难过。
    我是为七公主难过。因为，我走之后，这地方就她一个人了。
    也不对，这一百年间，九子山重新热闹起来了，不知从哪儿跑来的生灵，数也数不过来。不过，它们都怕七公主，从不敢跟七公主接近。真不知道它们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小。七公主又不是那个变态的玉帝老儿，有什么好怕的？
    我皱着眉，犹犹豫豫道：“我……我舍不得你。”
    七公主笑了，发自肺腑的那种，像一个母亲看着一个孩子。但实际上，我的年龄应该可以做她太爷爷或者太太爷爷了。
    “过来。”
    我乖乖地来到七公主的面前，七公主突然一把把我抱住了。她那两只柔嫩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我觉得紧张极了，大气都不敢出。
    七公主说：“我也舍不得你。只不过，你长大了，总要去这人世间走一遭，见识更多的人和事。这样才不枉来人间一趟。还有，别忘了，吴情还等着你呢。”
    这话说的，好像我之前混吃等死的日子是白过了似的。至于笑笑，那就更别说了，我做梦都想救他出来。
    七公主笑着叹了口气，“就是你这性格，未免有些太软，真不知道这么大年纪的凤，怎么会长一个缺根弦儿的脑子。”
    我皱皱眉，“我脑袋不缺根弦儿。其实，我很聪明的。”
    七公主不跟我争论，她叮嘱了我一番，道：“明日便下山吧。”
    于是，我就下山了。
    我化成人形，穿一身大红衣衫，来到山下的世界。
    山下的世界，比山上可热闹多了。因为，这里有天底下最吵闹的生物，人。
    他们的样子千奇百怪，没有一个比七公主好看，比笑笑可爱，比我俊俏。总之，一群长得入不了眼的家伙们。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在长长的街道和方块似的房屋之间来来去去，也不知道想要干嘛。他们嘴里吵吵嚷嚷的，即便是连大笑，也像是在吵架。
    人啊，真是一群奇怪的生物。
    我假装成是一个真正的人，跟随人流在拥挤的街道上行进。
    两侧挤满了卖东西的摊贩，有卖包子的、卖糖人的、卖馄饨的、卖面的、卖肉的、卖油条的、买饺子的。总之，没有卖虫子的。
    难道人不吃虫子？虫子是多么美味的食物，人竟然不吃，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暗暗感叹着，突然觉得肚子有点儿饿。
    看了一番，我最后在青菜摊子前站定。算了，还是勉强来点儿青菜叶填填肚子吧。
    “我要这个。”
    我伸出一只手，指着两根最绿最新鲜的青菜叶子说。
    卖菜的老伯笑着帮我把那两根菜叶子递过来，“这也太少了，收你一文钱得了。”
    我接过来，直接放到了嘴里，口感清脆，还算不错。
    我吃得满嘴绿水，来不及咽下的，顺着下巴流了出来，滴到了胸前。于是，红色的衣服就染上了黑色的痕迹。
    卖菜的老伯实在是见识浅薄，竟然瞧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长得挺好……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个傻的……”
    你才傻呢。我精明着呢。我擦去嘴角的绿汁，转身要走。
    卖菜的老伯却忽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叫道：“别走，别走！你还没给钱呢？”
    “钱是什么？”
    有限的常识，让我看上去可能像个傻瓜。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钱。
    卖菜的老伯面目狰狞，两只树皮一样的手像两把钩子，紧紧抓着我不放。
    “你要再不给钱，我可报官了！抓你进大牢，打你板子！”
    可是，我是真的听不懂啊。我有点儿无奈。
    卖菜老伯的叫声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菜摊儿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这让我有点儿害臊。
    卖菜老伯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大家快来看啊！这人吃了东西不给钱！想要白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在九子山上的时候，哪日不是白吃白喝的。从没听说过吃东西还要给钱的。
    我想告诉那老伯，天底下真的是有这种好事的，只不过，想必我说了他也不信，所以，我便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长得挺好看，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头发盘在头顶，看上去像个书生。他身后背着一个竹筐，不知道里头放的是不是书。
    他说：“多少钱，我替他给。”
    卖菜的老伯忽然红了脸，说：“十文钱。”
    我一怔，刚刚说的明明是一文钱啊，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但我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缘故，所以没敢吭声。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来一把铜钱，数了数，只有九个，递给卖菜老伯道：“对不住，只有九个。”
    我瞬间明白了两件事。一件事是，这个黄灿灿的，外圆内方的东西就是钱。再一件事，这个年轻人似乎也是个穷鬼，身上没多少钱的。
    卖菜老伯匆匆抢过九文钱，叹一声晦气，“算了，便宜你们了。算我倒霉。你们走吧。”
    年轻人对卖菜老伯笑了笑，转身便走。
    我一把抓住年轻人的手，笑道：“等等。”
    年轻人微微一笑，“兄台还有事？”
    我有些害羞，这是个心眼儿又好又温柔的人啊。“你帮了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年轻人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再会吧。”
    我只得放了手，道：“那就谢谢你了。”
    年轻人走出几步，忽然又迅速逼近我，笑眯眯道：“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