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矿物司门口时，门外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矿物司是上上任齐骄王在位时创建的，职责是勘探并组织开采南疆大地的各种矿藏资源。至于目的倒也不言而喻，无非就是提早储备各种战略物资，以备将来战起时用。
    不过矿物司虽然一直都有招工，但据赵大娘说，如现在这般无门槛的招工却是始于十八年前。
    “记得第一年招工的时候啊，还没什么人信。”
    赵大娘一边回忆，一边感慨：“毕竟这招工的条件实在太好，很多人都怕矿物司是打着齐骄王的名号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等过了一个月，那些应招者的家眷接到通知并到矿物司领了月钱后，那些不信的人就都后悔了。”
    瞥见周围有不了解旧事的人闻言看了过来，赵大娘的情绪也变得更饱满了。
    “因为为了嘉奖那些勇于报名的人，第一批应招的工人每个月的月钱都翻了一番——从每月一两变成了每月二两。再加上各种补贴和赏银，赚的多的人一年能拿到差不多三十两呢。”
    三十两啊，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这么多钱。
    “大娘，你对这事儿好像格外了解啊？”
    魏燃直到这会儿才笑眯眯的开口，然而眼眸之中却并无温度。
    赵大娘不察，只当是恭维的“羞怯”一笑：“哎呦没有，就我家老头子刚好就是第一批应招的人。到现在他已经在矿上干了十八年，每个月都能给我寄回这个数。”
    说着，赵大娘悄悄伸出手在下面暗暗的比了个“十”。
    “十八年？那大叔他中途回来过吗？”白染问。
    “那哪儿能回来啊。”赵大娘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这矿上的月钱都是逐年增加的。一旦离开，能不能回去咱且另说，就说这月钱就得从一两开始另算。像我老头子那样一开始就是二两月钱的人要是离开，亏的可就更大了。
    要知道我儿子三年前也应招去了矿上，现在每个月领的钱也才和他老爹一开始干的时候一样多。
    所以一早儿我们就在信里面说好了，趁他现在还有膀子力气索性再多干上几年，等将来实在干不动了再回来也不迟。一来多给姑娘赚点嫁妆，二来也得提前准备好我们俩的棺材本儿。”
    话说到这里，矿物司的大门刚好开启。白染还有些想问的话也就被暂时沉回了肚子里。
    大门开启，走出来的是两个文人模样的官员，只是态度有些傲慢——径直在提前摆好的桌案边坐下后，一个是低着头爱答不理的摆弄着笔墨纸砚，另一个则是不耐烦的拍了拍桌面：“行了行了，都安静点。要报名的先排好队，按照顺序过来登记。不报名的都让开点儿，别杵在前面挡着路！”
    这毕竟不是矿物司第一次招工，榴火城的百姓大部分都明白其中的规矩，也知道惹事闹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闻言都配合的退到了两边，让出了中间的路给报名的人。
    白染和魏燃对视一眼，暂且退到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报名登记的过程没有什么特殊。
    矿物司的招工告示就贴在旁边的看板上，上面关于月钱、休假等问题已经红纸黑字的写得很是清楚。应招的人偶尔有什么其它问题，那两名官员虽然不耐却也一一给出了答复。
    但不知是向来如此还是特殊情况，此次应招的人大部分都是些老弱病残，稍微年轻点的则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还隐隐飘着股臭味，一看便知是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乞丐。
    白染不禁看向赵大娘：“大娘，城里的年轻人是不是很少有来应招的？”
    “哪儿啊，”赵大娘解释：“现在年轻人少是因为咱城里能报名的年轻人基本上早几年前就报名了，剩下的不是怕吃苦的懒蛋，就是在等着娶妻生子。毕竟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总得先给家里留下传宗的香火。”
    白染听后却是疑惑愈深：“那些人中有回来的吗？”
    “哪儿有人舍得回来啊。决定去的那都是把家里的一切安顿好了，卯足了劲儿奔着干到不能干去的。再不就是像他们一样，”赵大娘压低了声音向前努了努嘴：“压根儿就是奔着领抚恤金的。”
    目之所及，正有两个老者蹒跚上前，完成了登记。
    如此两个两个一组的登着记，转眼报名的就已经达到了数十人，日头也从东边一路升到了头顶正中。眼看最后两人也完成了登记，围观的众人都已经要散去时，白染和魏燃却再次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走向了登记的官员。
    “等一下。我们也要报名，一共五个人。”
    魏燃说着，回首冲廿七还有千千招了招手。
    两人见状，虽神色不同却俱都没有迟疑，伴着阿荀从人群中一并走了出来。
    “仨大人、两个小孩儿，可以吧？”魏燃重新看向了那两名官员。
    两人却是连头都没抬便已开始蘸起了墨汁：“这次招工没有限制，只要不怕苦不怕累，管你是牙牙学语的婴孩儿还是行将就木的老人，都可以报名。不过若是还有没到达矿场便死在了路上，那可是没有工钱给的。”
    说完，其中一人抬眼看向了魏燃：“姓名、户籍，月钱是自己领还是发给家眷？”
    “魏燃，委鬼魏，火然燃。月钱自己领，所以户籍就不用了。”
    魏燃说着，一手勾住白染，另一手指了指身后的三人：“他们也都一样，”
    那官员倒也没有强求，只道：“若是不登记户籍，将来你在矿上出了事，月钱可就没人领了。”
    “怎么会？”魏燃一把将白染拉到了自己身前：“我若出了事，月钱自然由他来领。”
    “那他要是也出了事呢？”
    “不会的。”魏燃笑了：“若真是那样，月钱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
    登记的官员听出了他这是话里有话，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反正自十八年前负责招工登记开始，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无论什么人，只要报名便一律收着。
    最开始的时候说不奇怪是假的，毕竟矿工可是个体力活，而且上头定下的月钱着实不菲，没道理花着那么多的钱却还要收些根本就出不了力的老弱病残。
    可奇怪归奇怪，眼见那些因好奇而试图打探过的人出于各种原因而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后，他们便在惶恐中学会了将好奇掩埋。直至现在，那好奇早已腐朽成灰，即便偶尔还会冒出，也只需轻轻一拂便能拂去。
    所以尽管察觉到在这两人上前的时候，周围的人群明显起了嘈杂，像是在昭示着这两人的身份并不简单。可登记的官员也只在确定这两人报上的名字并非是什么王族亲眷后，便照例完成了登记。
    “行了，没有人要报名了吧？”
    两名官员搁下笔，漠然的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众人。
    赵大娘被那一眼扫到，咬了咬牙，猛地道了声：“我！我报名！还有我家姑娘。”
    说完，便一溜小跑的跑了过来。
    赵大娘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觉得自己今天好不容易才和这俊公子说上了话，可万不能就此放过他。毕竟这年头银子虽好，但对他们这些普通的小老百姓来说却是福也是祸，要想安稳一世，还是得找个靠山才行。
    至于这俊公子到底是不是世家子弟，赵大娘也不是很在乎了。毕竟身上怀揣着万两银票还敢应招去矿上的人，怎么看都是艺高人胆大的高人，跟着这样的人可比跟着那些世家子弟靠谱多了。
    “大娘，您也要去？”
    白染却在赵大娘准备登记的时候拦了她一把。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甚至怀疑那个十八年都未回过家的大叔很可能已经出事了。所以如果可能，他并不希望这大娘再去蹚这浑水，尤其是还要带上她家那未出阁的姑娘。
    赵大娘却满不在乎：“是啊，这不正好也去看看我家老头子和我儿子嘛。公子你放心，到时候我要实在干不下去了，大不了再带着姑娘回来就是。反正现在距离春耕还有好些日子，耽误不了时间的。”
    说完已绕过白染伸着的手，上前报上了姓名、户籍。
    白染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关于这场招工可能存在的阴谋，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他的怀疑而已。
    在赵大娘之后，又有五人走上前来。
    等这五人登记完成，确认无人再要报名后，两名官员便收起簿子望着报名的人道：“行了，都回去准备准备，该跟家人道别的道别，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
    不过路上的吃住都由我们矿物司负责，到了矿上后衣服也会每季换新。所以东西不用收拾太多，轻便点儿就好。
    未时初会有护卫队准时送你们去往矿上，记得提早过来候着，晚了就只能等到明年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收拾好东西重新退入了矿物司。
    见人群相继散去，赵大娘偷偷的看了看魏燃。虽有心邀请这俊公子去家中作客，但考虑到他反正也跑不了，而她也有些话得提前跟姑娘和儿媳交代好，便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殷勤的道了声别后，便匆匆的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