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潮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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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明月和熊潮生的故事要从他们被抓到九道山庄做奴隶时说起。
浊世无序,很多以前为人所不齿的事都被堂而皇之的摆到了明面儿上,比如在商宴王朝鼎盛时,即便是排除异己都得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理由的九道山庄,如今已经光明正大的做起了培养和买卖杀手的勾当。
既是培养杀手,自然要从小开始。所以被抓到九道山庄那年,岚明月只有六岁,熊潮生也只有七岁。
本该是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捕虫弄蝶的年纪,岚明月和熊潮生却被早早的送入了浴火塔。
浴火塔是九道山庄培养杀手的地方,里面多得是像他们一样丁点儿大的孩子。
不论严寒酷暑,所有孩子都九人一间,和着单衣,挤在只有七尺多高的牢房中。
好在是将他们当成杀手培养,所以伙食还算不错,但训练却也极为严苛。
岚明月和熊潮生那一批,最初负责训练他们的就是裘绣和蛮山。
蛮山负责训练他们的体能。
他的训练方法很简单也很粗暴,就是命令他们每日都要在四肢上各绑一块石头,然后绕着浴火塔跑圈。之后每隔三日,四肢上的石头便会加重一成。若是有接连一月未能完成任务的,便会被他扔给裘绣。
裘绣负责的是毒。
从蛮山手中接过的那些“废物”一概都成了裘绣用来教导他们下毒的道具。她会面不改色的将毒药灌到那些人的口中,然后强迫其他人围在四周,观察并描述服毒后的反应和死状。
按照裘绣的说法,杀手的职责就是最大程度的完成雇主的委托。所以他们必须明白,如果雇主希望猎物死的体面一点,他们该用什么样的毒;如果雇主希望猎物死的惨一点,又该用什么样的毒。
除了下毒,裘绣也讲解毒。
听似温和了许多,实则却是死亡率最高的训练之一。
因为在讲解毒时,裘绣会指定他们服下一种毒,然后要求他们在一堆一模一样的瓶瓶罐罐中,自行找出对应的解药并服下,若是失败,便等于死。
不仅如此,裘绣还以换生令为诱饵,鼓励他们在暗中给彼此下毒。
换生令是浴火塔独有的凭证,一枚令牌代表着一次活命的机会。
于是在对生的渴望前,一颗颗原本还满怀良善的心渐渐被染成了黑色,而从第一次给昔日的同伴下毒时起,他们就陷入了污浊的泥潭再也无法逃离。
“潮生哥哥的嗓子就是在那时被人毒哑的。”
若不是熊潮生及时找到了解药,那么当初被毒哑的就不只是他的嗓子还有性命了。
白染闻言,讶异的看向少年。
自他与少年交手至今,确不曾听到少年说出过半个字。原以为是少年寡言,不善言辞,却不料竟是早已失声。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们的训练变得愈发精炼也愈发艰苦。”
收拾好心情,岚明月继续说了下去:“眼看着牢房的顶棚从高高在上变得触手可及,我和潮生哥哥也终于一路帮衬着熬过了八个年头,而彼时与我们同一批进来的孩子,活下来的就只剩五人而已。”
浴火塔培养的杀手每过四年便会晋升一次,头四年是人字号,四年后是地字号,而熬过八年的话,就会晋升为天字号,天字号的杀手已经会被九道山庄派出去执行各种暗杀任务。
可在他们本该晋升为天字号,可以施行他们筹谋已久的逃离计划时,他们却连同其他地字号以上的杀手被一同带到了一座庭院中。
时隔八年再度看到外面的世界,当温暖的阳光打在脸上的那一刻,岚明月和熊潮生本是满心欢喜的。不想尚未等阳光将他们冰冷的面庞暖热,就听押送他们前来的裘绣命令他们褪去身上的所有衣裳。
岚明月自嘲的笑了起来,眸中的苦涩和怨毒疯狂蔓延成了一个豆蔻少女不该有的样子。
“也许你们不信,我扛过了浴火塔那阴暗的八年,从未给任何一个人下毒,为的就是不希望自己成为一具泯灭人性的傀儡。可在那明媚的阳光下,在听到要褪去衣裳的那一刻,我却后悔了。”
后悔自己还保留着廉耻,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在听到命令时,就利索而麻木的动手脱下衣裳。
更可悲的是为了不被裘绣他们察觉,明明不愿,她却还是只能在一瞬的抗拒后,佯装麻木的果断动手,连多一点说服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气氛一时悲凉。
魏燃却带着一脸纯真,好奇的问了句:“你们没想过死吗?”
那明显不合时宜的询问让白染都不禁为之侧目,并头一次在魏燃熟悉的眉眼间捕捉到了一种可怖的漠然。
可从深渊归来的岚明月对这样的漠然早就习以为常,闻言只淡然的点了点头。
“想过,八年来,我和潮生哥哥不止一次的想过干脆服了毒药一了百了。可只有当你日日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时,才会对”活着”愈发珍惜。况且我们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又如何肯那般轻易的死去?”
所以他们强撑着忍了下来,直到两个月前的那场贩卖。
那次加上她和潮生哥哥,醉生楼的管事人最后一共选中了六名杀手。交易完成后,那管事人便命他们服下了醉生楼用来管控手下的毒丸,容他们穿好衣服后,带他们离开了九道山庄。
“离开九道山庄的那一刻,我原以为未来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是我与潮生哥哥窃得解药并成功逃脱,从此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依山傍水、柴米油盐的闲散生活;
一种是我与潮生哥哥逃脱失败,从此彻彻底底的沦为杀手,并在此后的每一日都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如提线木偶般依照指令去杀害一个又一个与我们无冤无仇的人。然后在某一次执行任务时失败,沦为别人手下惨死的亡魂或者生不如死的俘虏。
不想在进入米罗镇时,我们却意外遇到了流民暴动。
据蛮山抓到的一名流民所述,是有一个刚到米罗镇的十人团伙欲抢夺一处宅院栖身,遂盯上了静念居。
这间荒宅就是静念居,原也是九道山庄的据点之一。”
岚明月解释。
不同于朱锦苑,静念居的规模要小上很多,里面住着的也只是三位在九道山庄排名最末的高手而已。虽还有不少护院,可那十人团伙来的突然,人数又多。所以等九道山庄得到消息时,静念居已惨遭血洗。
恰巧路过的裘绣和蛮山自不可能坐视别人在九道山庄的地盘撒野,而醉生楼的管事人也有意要看看他新买的杀手实力如何,便让他们六人跟着裘绣和蛮山一同前往了静念居。
“潮生哥哥便是趁那时,找准机会带我逃走的。”
原本那天,她是没想过要逃跑的。毕竟有裘绣、蛮山再加上那管事人一行的多方监视,又有醉生楼的毒丸控制,饶是她再不甘被他人奴役,也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逃跑。
可潮生哥哥却因看出那管事人的色心,不放心她真的去到醉生楼,所以才会在一路隐忍后,选择了孤注一掷。
他们逃跑后,裘绣便下令封了镇子,并派出众多手下挨家挨户的搜捕他们。
其情其景说来轻松,实则却是凶险无比。
以致如今想来,岚明月仍对他们能避开那如天罗地网般的严密搜捕而感到难以置信。
那种近乎不可能的奇迹就像是昏睡多时的老天终于睁开眼,赐给了他们一线难得的生机。
“既然逃了,为何不逃的远一点?”白染不解。
“因为我们解不了醉生楼的毒,我们试过了能找到的所有解药,却依旧解不了身上的毒。”
所以他们没有离开米罗镇,而是在被蛮山锤成了废墟的静念居里藏了起来。不是奢望着还能解毒,只是心有不甘。不甘他们的人生已经被九道山庄毁了,凭什么在生命也将因九道山庄而终结时,九道山庄却还能安然存在!
所以明知不敌却还是选择了留下,如扑火飞蛾,义无反顾。
可飞蛾蠢钝,只知以身扑火,他们却不打算死的那般没有意义。又想及那毁了静念居的十人团伙,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初次来米罗镇的生人身上,尝试着以各种手段将他们引入宅院,来挑起他们与九道山庄的冲突。
以往的几次引人行动有成有败,败的不必多说,成的却也俱都有去无回。
不想这次的两个更是奇葩,一个压根儿就没上钩,一个上钩了却连水花都没溅起半点就被裘绣轻易放过。
如今魏燃又已看穿了她的心思,与其再搞那些阴谋算计,倒不如坦诚一点:“我与潮生哥哥已时日无多,也不再奢望还能得救。可此生仇怨未消,终不甘就此离去。所以岚明月愿许来生做牛做马,求两位今生出手相助!”
白染被骤然下跪的岚明月和熊潮生吓了一跳,慌忙俯身便欲将二人扶起。可扶了半天也未能成功,只得求助似的看向了魏燃,却见魏燃正负手而立,笑眯眯的看着他:“小郎君,你意下如何?”
“我……”
听到“毒”的一瞬,他便想到了身上的避毒丹。
可赫萝曾严肃的告诫过他,她的避毒丹是以竺花炼制,唯有十八年来一点一点适应了其中毒性的他才可服用,若是他人服用,便等同于穿肠剧毒。
所以饶是他有心相助,却实在不敢拿人命来赌。而今见二人如此,终是不忍的点了点头:“我们答应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