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潮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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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到大概一盏茶前。
白染追着那黑影不多时,便被引入了一片宅院间。
宅院错落,黑影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拖着他耗费了不少时间。
可那黑影似是在顾忌着什么,始终只敢在街巷间穿梭,故而最终还是被从屋顶飞身落下的白染堵住了去路。
“东西还我!”
目光从黑影脸上匆匆一瞥,只瞧见那是个半大的少年,便落在了少年握起的右手上。那里有一条红绳垂下,在风中微微飘扬,显然正是他的琥珀瞳。
少年不言,漠然与白染对峙片刻后,忽而踏着右侧墙壁飞到了屋顶之上,并在白染赶到之前猛一用力,手中的琥珀瞳立时脱手而出,如一尾游鱼般拖着两条红色尾巴飞向了远方。
白染身形微顿,不顾重新沉入街巷的少年,毫不犹豫的折身追向了琥珀瞳。
被少年卯足全力掷出的琥珀瞳接连飞过了两条小巷后,才落入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宅院中。
白染紧随其后翻身潜入,落地是一片湿软的草地。
匆匆环顾,才发现这是一片被打理的很仔细的花圃中。圃中种满了足有一人高的绣球花。明明已是隆冬,满园绣球花却依旧开的如火如荼,罕见而妖艳的大红色半似骄阳半似火,灼烤的周围绿叶都暗了颜色。
白染却实在无心欣赏这花团锦簇的艳景,只在四下匆匆一扫便蹲下身去,扒拉着草丛翻找起了不知掉落到了何处的琥珀瞳。
焦急之下,自也没有察觉小院门口曾有护卫听到异响,探头张望。
心无旁骛的在花圃中翻找了好一会儿,白染才终于在一株绣球花的脚下找到了脱离了红绳的琥珀瞳。
琥珀瞳恰如其名,无论模样大小皆如一只逼真的琥珀色眼眸。虽是晶莹圆润,却也着实有些恐怖。
白染却在找到之时便立马将其捡起,牢牢攥在了手心,直到熟悉的冰凉触感顺着掌心传来,才终于安下了心。
不料这才刚松了一口气,便觉身后有一股霸道杀气骤然袭来,重物坠地之声紧接响起,绣球花枝颤了又颤,吓落了一地受惊的花瓣。
白染已出现在了一丈之外,一边小心的将琥珀瞳放入怀中收好,一边蹙眉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光头大汉。
大汉身形极为魁梧,肌肉遒劲的上身半裹着一件狼皮裘,硕大的狼首斜落在肩头,眼眸圆睁,獠牙染血,极是渗人;左侧赤着一条黝黑的健壮手臂,上有一道狰狞伤疤从肩膀直贯手背,狰狞如一只长长的蜈蚣攀附。
此时蜈蚣头部正握起成拳,卷着一条粗长铁链;铁链末端连着一把黑铁巨锤,巨锤深深的砸在了白染先前所待之处,被惊落的花叶铺满四周,像是一场天成的祭奠——刚刚突袭白染的显然就是这光头大汉。
“你是谁?”
白染不想惹事但也并不怕事,只是这偷袭来的莫名其妙,他却实在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与人动手。
奈何大汉却恍若未闻,只一把扯回巨锤,晃了晃脑袋便欲再战。
“住手。”
剑拔弩张之时,又有一道话音响起,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却愣是让大汉生生止了身形。
白染循声望去,瞧见的是一抹比那绣球花还要艳的火红。
着着一身艳丽红衣的女子正立在小院门口与他相望,三千青丝以火簪作饰绾作了一个松散的髻,还有一缕垂发顺着脖颈落入锁骨。半边红裘滑落,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肩膀。
只是本该极具风尘魅惑之意的女子面色却着实冷了些,被红裘遮掩的手臂上更有一条细细的白色小蛇缠绕。小蛇此时正直直的对着白染,时不时的吐着信子,似在打量着或将属于自己的猎物。
身后有婢女跟随,端着的托盘上搁着一只青花酒杯。
“不请自来,公子不觉得有失礼数吗?”
听闻女子开口,白染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算得上是擅闯民宅,难怪大那汉会不由分说的对他出手。
于是甚是真诚的抱拳行礼:“抱歉。”
“既如此,罚了这杯酒,此事便一笔勾销。”
语罢,随手一推,那盛满酒水的青花酒杯便划过半空,如暗器般向着白染急袭而去。
白染依旧从容,手腕翻转间,那袭至近前的酒杯便已被他稳稳的捏在了指尖,杯中酒水摇晃却未洒出分毫。
可看着那晃动的酒水,白染却犯了难:以前在微谷时倒不觉得,如今才发觉他这沾酒就醉的毛病可真是要不得。
忽而又想起了那日所喝的三杯酒水。
彼时未想太多,如今才想起那三杯酒入喉,他却并无任何眩晕之感,难不成魏燃就是赫萝所说的那酿酒之人?
如此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住想要确定的心。于是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中,白染试着抿了一口酒。
酒水入喉,果真以往的辛辣、眩晕俱都没有,只如饮了一杯淡水,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当初赫萝还说“只有喝过那人酿的酒,再喝其它的酒,你才不会醉”,这么说来魏燃果然就是那酿酒之人。
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可以笃定在昨日之前他与他绝无任何联系,但他于他却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特殊?
……
依着来时的记忆返回荒宅时,白染却意外的发现魏燃竟不是独自一人。
衣衫褴褛的少女和少年正并肩坐在魏燃对面,手中各自握着一个已经咬了几口的白馒头。
魏燃则端着白瓷碗,优哉游哉的独享着热汽腾腾的鸽子汤。印象中那个向来没有正行的男子此刻竟是意外的优雅,将尽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沉沉琥珀。
“呀,娘子回来啦!”
沉沉琥珀被内部发出的不正经话语击碎成了一地鸽子骨头。
白染无言的挥散了先前念头:刚刚他一定是魔怔了。
余光中,先前一直默默吃着馒头的少年在扭头看向他的一瞬,忽而起身护在了少女身前,冰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浑身紧绷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该死的天敌。
目光被其吸引,白染不禁认真的看向了少年,这才发现那少年正是不久前夺走了他琥珀瞳的人。
当时心急,并未看的仔细,这会儿重新寻回琥珀瞳,白染才有暇打量起少年。
少年极为消瘦,乱糟糟的头发被一根布条随意的束在脑后,垂下了几缕打绺的发;没有衣物遮蔽的脖颈上缠着一圈脏脏的布条,配上乌眸中的阴冷,活脱脱就是一匹受伤的狼。
只是还不等他暴起发难,紧张的气氛便被魏燃嬉笑的话音所打断:“东西找到了?”
白染收起目光,看向魏燃,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汤我一直热着呢,快来暖暖身子。”
眼看着白染走近,少女扯了扯少年示意他莫要紧张,而后从少年身后走出,对着魏燃小声道:“他怎么可能一点事儿都没有?潮生哥哥明明看他进了朱锦苑。”
朱锦苑是九道山庄在米罗镇最大的一处据点,里面住着的是九道山庄现今最厉害的七名门客。那七人都曾是亡命之徒,各个身上都背负着累累血债。在逃亡至此后,先后被林云招揽,故又被称为“朱锦七煞”。
熟悉米罗镇的人都知道,若是擅闯九道山庄的其它宅院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但若是擅闯了朱锦苑,那就只有不死不休。至少迄今为止的所有擅闯者皆成了花肥,连签订死契的机会都没得到。
“因为是我娘子啊。”
不知在得意什么的随口回了一句,魏燃便拉着白染兴致勃勃的听起了故事。
朱锦苑发生的事不多,抛去寻找琥珀瞳的开头,经过说来倒也简单。
只是刚说到那女子罚他喝酒,还没来得及跟魏燃确定他不再醉酒一事是否跟之前喝过的那三杯酒有关,就被少女沉声打断:“你喝了裘绣的酒?”
“裘绣?”
“就是那个手臂上缠着蛇的女人,”少女解释:“另外那个光头大汉名叫蛮山。”
知道面前这人恐怕对米罗镇也是一无所知,少女便又耐着性子把九道山庄和朱锦苑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朱锦七煞中,裘绣最擅使毒,你喝了她的酒怕是已经中了毒。”
所以才会毫发无伤的走出来,少女暗忖。
却不料眼前这人与那魏燃一样也是波澜不惊的性子,听到这话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无妨。”
此前常年居于毒瘴环布的微谷,他身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避毒丹药。那些丹药都是赫萝亲手炼制,药效之强绝对可以说得上是百毒不侵。
只是刚出微谷那会儿,他确是忘了这世上除了毒物外,人也会是有毒的,所以才中了聂家兄妹的算计。
后来在魏燃的提醒下,在离开聂家村的路上,他就已经服过了避毒丹。
一枚避毒丹的效力可以持续一整个月,所以近期内他都无需为毒担心。
少女不知他的底气从何而来,可疑似中毒者和他的夫君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淡定模样,那她一个外人自也没什么必要去瞎着急。
“可即便裘绣真的在那杯酒中下了毒,以朱锦七煞的狠辣来说,你离开的依旧是过于轻松了。”
至少比起那些被活活剁成了花肥的人来说,能活着走出朱锦苑的白染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是不是裘绣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或者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只是你没留意?”
白染笑着摇了摇头。
他在朱锦苑呆的时间本就不长,裘绣与他一共也只说了三句话:一句失礼,一句罚酒,一句送客。至于奇怪的举动就更是没有——自始至终她都只站在小院门口,期间最大的动作大概也就只有推过酒杯了。
“那……”
“小丫头,”魏燃突然开口打断了少女的追问:“礼尚往来不懂吗,轮到你们说故事了。”
迎着那双不见底的眸,少女踌躇许久,终是点了点头:“我叫岚明月,他叫熊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