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雪葬 第四章 雪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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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遍野白得刺目。这场雪停停歇歇,一直下了有两天两夜,到第三天天明总算放晴。
雪胧山此刻才真应证了雪胧这个名字,一片冰雕玉砌。阳光直直地洒下来,不打弯,亮却寒,没有多少温度,抵补过雪的冰冻,只将这一片白照得越发刺眼夺目。
那些耐寒的动物开始探头探脑,随着簌簌的雪声,一下飞窜出一只野鸡、雪兔之类的,活跃了这一片寂静。山洞前立着的一红一白的两匹骏马,似是交头接耳,谈的正欢。
山洞中的火堆燃了一夜,已尽。阳光斜射进来,照着拥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的身上,暖。修长的指拢着她悠长的发丝,细腰轻软,气息温热,化了他的寒冻,更着了满怀的少女香,四溢开来,惹醒了他。
睁眼便猛然一惊。
“这、这人是谁……”他眨眨眼,似是不信眼前所见,又望望四周,一时恍惚,突然愣了神。
怀中的女子忽地从被物中伸出了手,轻轻揉着眼,像是要醒。细微的动作令他一震,回过神来,慌忙松了手,尴尬又疑惑地抽出被女子枕着的手臂哗地转了过去,怔怔地盯住别处。
被他这么大的动作一晃,还在朦胧睡意之中的女子一下醒过来,看清了男子着的白衣的后背,回想起昨日之事,猛然翻身坐起来,一时紧张,竟不知所措了。
“他……醒了吧……”她不敢望那边,暗自揣度着,该是醒了,否则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这下可好了,该如何解释才妥,自是怎么都说不清了吧。平白的担心一下斥满了脑海,又心乱又心急的女子突然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向洞口跑,停在两匹马儿边上,胡乱地整着衣衫与发髻,颊上掩不去的绯红氤氲。
“我这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羊毡上侧卧着的男子不禁疑虑纠结。他屈屈手指,僵硬得无法动弹。脚也没有任何知觉。腿还能动,很冷,怀里倒暖。他深吸一口气,女子身上清丽的香味还仿佛黏在鼻尖。
好像还活着。他这么断定。挣扎着坐起来,望见旁边一堆废柴,还有身上盖着的两件风氅,都是女式式样。看样子是被人救了,真福大命大。
一身素白的男子已确定命无大碍,于是轻按着额头,开始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皱着眉,细细思索,便在脑海中结出这么一个经过:
因陛下有恙,白帝宗室镇宁王白任远奉白帝女王之命巡视北地边境,本想趁此机会推去朝中之事好好赏玩一番,不料行至雪胧山,遇到一场大雪,不听部下劝告,独自驾马去追雪兔,失足跌落山涧,与同来的那队人马失了消息。
糗大了。若是镇宁王就这么横死边境的事传到了皇都里,还不知要被人怎么笑话呢。少见多怪地为了只雪兔失了性命,可是负了这一世的英名。
太丢人了,他嘲笑自己。不知当时怎么就会被只古灵精怪的兔子迷了心窍,一路穷追不舍,直至落此境地。
不过还好,是被人救了,还有一丝欣慰。想到这儿,又不禁想要知道蜷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了。
就在白衣男子向洞口张望之时,那北地的女子扶着马背,好不容易平了心绪,握握拳,匆匆回望,看见那一丛干净的白,竟已坐了起来。
总不能一直躲着。她这么想,牵牵嘴角别扭地笑笑,忽地转身,向里走去。
“醒了?”她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轻快平静。
“恩。”他不多话,应了一声,便抬头。
从未有过如此的感觉,竟一下子被她吸引,如磁石一般,注定了躲不过。美女他自是见过不少,妖艳的、妩媚的、娇柔的,或是故作清高、自视清纯、忸怩多情的,却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更别说是如此让他移不开视线,抛却脑中一切,怔怔地望着的。
她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绝世也谈不上,却也是美的,更何况美得这么自然而舒心,不施任何粉黛,不含一丝的假,若一朵初绽的花,凝露结霜,孑然开放,带着一任群芳妒的傲气,可敬、可爱、可远观,却绝不可欺。
四只怔怔的眼,恍惚了一瞬,都觉有些失态,又双双低垂下头。
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言语。静默了好一会儿,他兀自地笑了起来,打破了这别扭的气氛。
“哎……有些饿了呐。”他揉揉肚子,如此让人惹笑,却说的是实话。
果真,女子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带着一下愉悦了许多的心情,翻开包裹递过去几个馒头。
“喏,特意为你留的。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好东西吃,将就着先填饱肚子吧。嘿。”
“多谢,劳姑娘费心了。”他接过平日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干粮,道了谢,便狼吞虎咽起来。饿了两天两夜也够呛,只要是能吃的,此刻都成了世间美味,自是不顾了吃相。
“公子不必多礼。”她见他礼数如此周到,一下也拘谨起来,又望见他要命的样子,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慢点,别急,小心噎着。”她细声叮嘱,赶忙往温了一夜的那锅汤水下加柴。
待他吃完,她递过去一碗热汤。
“谢谢。”心底的感激油然而生。平日里被人服侍惯了,周围的人都要看自己的脸色过日子,不想如今落魄至此竟还有人对他这般体贴,养尊处优的镇宁王居然也真心实意地道起谢来。
他伸手去接。她见他拿稳,便松手。他掌中一沉,僵硬的指根本还没缓和过来,手一颤,一碗热汤眼看便要着地打翻。
“当心!”女子眼疾而观,只手一掠,忽地甩出风声,啪的一下便端住了那只飞速落下的碗,滴水不洒。
“姑娘好身手!”他惊叹,话语中多了一丝另眼相看的意味。
“公子抬举了,雕虫小技尔。”她笑,捧着热汤凑到他唇边。
这么就着碗喝尽,他咂嘴,这略带苦涩的野菜汤竟也成了琼浆玉露,他微微摇头,不敢相信。
“公子可从南地来?”她望他一身轻裘,谈吐优雅,心中的好奇顿时又被勾起。
“嗯……”他低头,若有所思。“是,是了。”像想通了什么,他收起犹疑不定的语气,郑重地点头。
“不怕姑娘笑话,在下行路至此遇这一场大雪,又不熟悉地形,驾马跌落至山涧,自那日至今也不知有多少时日了。”
“好大一场雪呢。冒雪行路却也是难的。公子贵姓?即是中原人,何故来此人迹罕至之地?”
他又笑,一个“白”字脱口而出,又立即后悔。殊不知白帝境内白姓之人少之甚少,除了皇族别无他家,这么贸贸然透露自己的身份,招来杀身之祸且不多说,不必要的麻烦一定会惹了不少吧。
他迟疑着,说不下去。对面的女子理着包袱,久不听见下文,自然又多了疑惑,却依旧漫不经心地开口。
“公子姓白?整个白帝白姓的人家还真是不多呢。听说皇都里的皇帝也是姓白呐。”望他这一身装扮,倒像是个落难的皇公贵族似的。若要真是,他们这些边地的贱民可惹不起。爹爹说过,和皇族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由腾起一番无奈惋惜之意。
“白……外面可真白得刺眼呐……”洞内的男子忽地眯起眼望向洞外,灵机一动,莫名地对着满山的雪景感叹道。
“嗯?”女子突然抬头,不明所以,又望见他若大梦初醒般的恍惚之态,心想他的心思定是又神游去了,怕是连刚才自己的问话都没有听见吧,还哪儿来的姓白啊。
“嘿。”她低头咯咯地笑起来。“是白呐,下了雪哪能不白,嘿,公子不会没见过下雪吧。”
“见、见过……”听她不再提皇族的事情,他松了一口气,坐正了,整整衣襟,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在下姓任,单名一个远,字彦彬,家族世代经商,此次结队至边境做买卖,不想遇着雪难,幸得姑娘相救,才保此一命,此大恩任远定铭记于心,待他日能有机会必当报答。如今行动不便,未能起身行礼,还望姑娘谅解。”他弯腰微倾,低头深鞠一恭,郑重其事。
那女子倒被他如此严肃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不不,公子严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哪还图报不报达的。”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如此的救命之恩。”
她看他一脸郑重的表情,不禁又笑了起来。
“中原人可都像公子这般重情义?”
“那是自然。”
“好!”听他这么一说,北地的女子也爽快起来。“我卓沁记着了。”像是约定了什么一生不能改变的誓言一般,两人若心神领会,便又自顾自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