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支 13、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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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国派了使臣来。
这次父皇的态度较之前转变了许多,不再似上次那般强硬。
我知道,因为我们吃了败仗。
哥哥的军队被楼兰大军围困,已整整五日,供给送不进去。
听闻城中的兵士们,已经开始将军营中重伤者杀死而烹之。
听到此消息时,我心内惊疑:温柔谦和的哥哥,真的会食人么?
这次非楼兰求娶我,而是父皇希望将我送去做和亲公主。
楼兰国主也认为,若是两国再这般交战下去,受苦的是国民百姓。
我终究还是要嫁去西域。
自母后去世,我便再未踏入皇宫,我想父皇若是见我,定会想起曾经被我吓得几欲疯癫的母后。
他定是不愿见我的。
我接到了父皇的召见。
姑姑在替我梳妆的时候,南安王和王妃也来了。
才进门,两人便双双跪倒在地,喊道:“葵儿,此次进宫,一定要求着皇上,救你哥哥一命啊!”
我忙起身将他二人扶起来,问道:“王爷王妃,快快起来,大哥哥怎么了?”
早先闻得哥哥的军队被围困,可我已答应联姻,想来楼兰也不会再为难大哥哥。
“子胤为楼兰所俘,生死未知啊!”
原来当日大军遭围困,军心早已涣散,那些兵士们也已食无可食,根本等候不及两国交涉妥当,便起兵叛变。
哥哥一时未曾料及,竟被副手下了药,亲自捆了送交楼兰。
“我这便入宫。”
父皇早在太极殿,大监奏报后,将殿门推开,抬手扶我进去。
“你可知道,朕召你来,所为何事?”
“知道,”我微微倾身点头,“为了和亲之事。”
“朕原以为,做得”当令外国惧,不敢觅和亲。”,现下看来,是朕痴人说梦啊!”
父皇的声音,苍老又悠衰,他这一国之君,是否也当得没甚趣味?
“如今国家吃败,世子遭拘。葵儿,若能以你之力,救黎民于危难,朕便没生错你这个女儿。”
父皇啊父皇,若非此,你可还记得,你有蜀葵这个女儿?
我向来无甚大觉悟,什么黎民百姓,苍生人民,我皆不愿理会。
我愿意和亲,是为了哥哥。
若能让哥哥平安回来,便是要我去死,我也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皇上,早前您已将我同楼兰的亲事定下,蜀葵早晚要嫁去西域的,如今若能以我的婚姻,缓两国之关系,也算蜀葵为国尽绵薄之力了。”
父皇似乎就等着我说这句话,他道:“葵儿当真识大体,朕会下令,让你以皇族嫡公主之礼制,出嫁楼兰。”
我躬身叩头谢恩,告退。
宫中上下已在打点我的出嫁事宜,姑姑却十分奇怪,怎的这次我对量身试衣、试妆绾髻这般勤谨?
她自然不知道,我若早一天出嫁,哥哥便早一天解脱。
我比谁都焦急。
若非泠鸢来看我,我竟不知,自己已将近两月未曾去过药庐,也未曾见到师傅了。
“元笙托我送来给你的。”泠鸢说着将一个包裹递给我。
我命婢子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蜀葵花,特意去给你摘的,都是品相最好的那些,到时候可给你簪戴上。”
我从楼兰使臣口中知晓,他们西域很是喜欢这蜀葵。
泠鸢走近我,待我挥退了左右婢子,她方小声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去和亲。”
“这话何意?”
“我且问你,你并非是为了什么狗屁朝廷、皇家根基,而是为了你的哥哥,才同意和亲的,是也不是?”
我点头。
她确定了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元笙可跟你说过,你哥哥时日无多了?”
我忽然想起先生说,哥哥所患之疾为相思,非死不可愈。
可是社日时,我见着哥哥已有好转迹象。
他身体虽不如以前,然已恢复得能披甲上战场,如何就时日无多了?
泠鸢似乎看穿我心中思虑,叹息道:“你以为,皇上将你禁足王府之事,是谁捅漏出去的?你以为,向来以和为贵的皇上,又是如何会大发雷霆,将楼兰来使斩杀悬首的?”
“子胤在社日前,曾来悬世药庐,向元笙求药,只求为他拖延至将楼兰大军击退。只是那药,用的时日越长,反噬得越厉害。”
我才恍惚明白:“他原来早就做好了,要出兵楼兰的准备……”
这一切战事,竟是他挑起的。
我想到哥哥曾经跟我说,绝不会让我嫁到楼兰;想到姑姑说,世子向皇上请命求娶我。
哥哥他,当真有这般爱我么?
“泠鸢,我没办法,我不能眼瞧着哥哥受难……”我强忍心里随时溃堤的情绪。
泠鸢轻轻将我抱住,安慰:“别怕,我们都在。”
……
楼兰的二皇子会在今日午时到京畿,届时会将我的婚轿抬走,一同前往西域。
我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姑姑同身边的侍衣婢子们为我穿上红嫁衣,戴上霓霞凤冠,额前的花钿在这般赤浓妆扮下,更显耀眼。
我从未穿过这般丹冶似血的服饰,便是当初的社日,我也未曾大妆似今日这般。
因着要遵皇家嫡公主的的礼制出嫁,婚轿并不从南安王府走,而是在皇宫的大兴殿出阁。
便是当初我的嫡亲姊姊们,也未曾有这般能从正殿出阁之殊荣。
我为此甚感荣幸。
在我即将覆上盖头时,师傅猛然闯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便要将我往外拉。
“你当真要嫁?当初是谁跟师傅说,不愿嫁去楼兰?”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避开师傅的眼神,“皇命已下,我不得违抗,再者,我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师傅放开我,稍微往后退了一步,“你曾说,若是要嫁人,自然要嫁师傅这样的,你可忘了?”
我心内一紧,我自然没忘,可若不嫁,楼兰国如何会放过哥哥?
只要一想到哥哥尚在受难中,我又怎可能独享欢愉?
我走到师傅跟前,想踮起脚吻他,个子却不够,即便我拼命踮脚,也不能触到师傅的下巴。
他迁就地将头低下来,任由我仿照那夜他吻我那般,狠命亲吻他。
他回应得很娴熟,令我沉沦其中,不肯罢休。
直到我的脚踮得酸了,这才罢了。
师傅在我脸颊边轻声说着:“子胤的命,我来救。”
说罢,他牵起我的手,便要出去。
“褚玄机!”
元笙先生挡在门口,我从未见过温和慈善的先生,像今日这般怒色冲冲:“你究竟要做什么?!还想要逆天而行么?!”
什么逆天而行?
师傅的手掌颤抖不已,我第一次见他这般愤怒、为难、悲戚。
这般身不由己。
“师傅,”我把手从师傅掌中抽出,“哥哥的命,理当由我来救。”
我命婢子替我将盖头蒙上:“走罢!”
这是对我说的,亦是对他说的。
“我终究,还是无法保护你……”
师傅这句话还未说完,便一声接一声地咳嗽不止,我转头,隔着丹朱红纱,看着师傅被元笙搀扶着,勉强倚立。
“公主不可掉泪,今日是公主大喜。”小婢子在耳边提醒我,推着我往前走。
师傅没再拦我,大约知晓,即便是拦,也拦不住。
我被簇拥着来到大兴殿门外,隔着盖头,我见到那位楼兰的二皇子。
他长得很年轻,赤发蓝瞳,同于阗的尉迟家族一样,都是十分明显的西域长相。
父皇和皇贵妃端坐在正殿内,左侧坐着的,是南安王夫妇。
我上前屈膝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皇贵妃尚未等我行完礼,便忍不住用绣娟掩面泣泪。
我属实佩服后宫中的女子,说哭便哭,不带一丝拖沓。
我同皇贵妃向来无甚往来,若非今日她坐在此,我当真认她不出。
她哭便哭,还站起身来,待我行定礼,将我扶起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絮絮叮嘱了许多,让我差点起了她当真比我的亲生母后还疼我千万倍之感。
直到父皇说了句:“好了,好了,去罢。”
我松开她的手,向父皇行了礼,踏门而出。
出得第一道大门后,我命人停轿,姑姑忙走到轿前问:“公主,有何吩咐。”
我命姑姑扶我下轿。
“公主,这……”
“照做便是。”
见我坚持,姑姑只得命宫人压轿,抬手将我扶出来。
我回望皇宫,这里住着许多人,都像极了先生口中那群活在“冰湖底下”的神。
只是这群宫院内的人们,并不渴望被救赎。
这里的繁华,皆由血泪堆砌,往后的日子里,也定会一日胜似一日的华丽,需要的血泪,也一朝多似一朝。
只可惜,常人见不得这宫墙底下的皑皑白骨,只看得见宫墙之上的澄澄辉煌。
而我,终不必在此盘桓。
此后,这里无论残殍横生、青冢埋臣,亦或是红绡帐暖,歌舞笙响,再与我无关。
我稍稍抬头,看到朱墙之下,立着一青白身影,隔着盖头,我并不十分能看清,不必细瞧,定是师傅。
我不再上轿,只让轿辇随行,在姑姑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缓缓向我未来的夫君走去。
殿外夹道,皆是穿着喜庆大红的宫人,面前摆满了整整六十余个长形漆红木箱,这是楼兰送来的聘礼。
我看着那些一排排的长形聘礼箱子,只问:“南安王家的世子,子胤小王爷,人在何处?”
那位二皇子似乎并未料到我开口第一句问的是这个,只说:“这些聘礼是我千里迢迢为皇妃带来的,难道皇妃不想一观?”
姑姑纠正:“二皇子,您同公主尚未行拜天地之礼,公主还是公主,不是皇妃,还请您勿要唤错了。”
这位皇子眼睛稍稍眯了眯眼,问:“你是何人?”
“这是我的教习姑姑,我尚在幼年时,规矩皆是由她教习,自然也教得皇子您。”
“哦——”他拖长声音,“公主嫁过来,成了楼兰的皇妃,要习学的,自然是楼兰的规矩,这位教习姑姑,想必就不用随行了罢。”
我缓缓道:“随不随行,我说了算。”
“好,”他似乎没想到我一个和亲的公主,态度还这么横,“公主就算不看这些聘礼,据着礼数,我也应该当着你们这些内侍、内官的面打开,一一清点过后,才是了。”
“子胤小王爷人在何处?!”我已经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公主莫要着急,先看聘礼。”
当这位二皇子命人将聘礼箱子悉数打开时,我几近昏撅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