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支  12、花魁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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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的丧礼事宜完毕,父皇寻个日子,赦了我的禁足。
    他大约是顾虑我没了母亲,若再对我加以处罚,心中亦有几分不忍罢。
    京畿再不似去年上元节那般热闹,白日间总是清寂多些,只等入了夜,才稍稍热闹。
    我换了男服,额前涂上先生制的药水,待到王府上下睡沉,便独自一人悄悄溜出去。
    奇的是,往常我所见的京畿女子,无论额前描的,亦或是身上饰的,皆为国花牡丹。
    今次所见,竟有大半将妆饰换作蜀葵。
    大约是上次社日,众家所见那万般殷红之象,亦觉蜀葵花甚是惊艳,故而加以饰之。
    京畿有一处所在,名曰狭斜巷,乃城中烟花风流之所。
    前日我去看望先生和泠鸢时,闻得这里的红香坊得了一绝佳女子,今日便是这花魁初次露面之日。
    虽然我非男子,闻得这位花魁娘子相貌极其美艳,也忍不住想开开眼。
    听说这女子相貌甚是杜绝,尤其那眼眉间还透着狐狸之猸,传言让人望之一眼,便挪不动步。
    我在皇宫中时,也见过不少天仙似的美人。
    不过宫墙内的女子,大多秉贤淑端庄之美,像这般浓艳放浪的,大约只有在狭斜巷方能得窥一二罢。
    从前哥哥在王府时,也带我去过许多地方玩耍,只唯独这狭斜巷,从未带我踏足过。
    当初同哥哥说:若没有这额上的花钿,尚可扮作男儿装。
    想来是我不能扮作男儿,故而不能陪他来此场所戏玩罢。
    如今我能了,倒不如趁着哥哥不在府时,去他们男子平日里寻乐的场先熟将一遍。
    待到哥哥回来时,便不是他带我玩,而是我领他寻乐了。
    还未到坊内,犹见那已排成长龙似的队伍,本想奋力挤一挤,可那些男人实在壮硕,我便是用尽力气,连红香坊的门框也未曾碰到。
    “你挤什么?!”人群中有几人被我强行挤到后面,开始发出些许不满的声音。
    “今日不是花魁头次示面么?怎么你看得,我就看不得?!”
    我如此行径到底是有些无礼,不过从前听豆叶说,出门在外需得强势些,不然会被欺压。
    “看自然是看得,可你这一分银钱不使,就想看花魁了??”
    我本只想图个新鲜瞧一瞧,这也要使银钱?
    罢了,我又问:“要多少?”
    “你且先看看那牌子。”
    我顺着这人手指方向望去,原来进门处的檐上挂有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
    内室价:一百两起
    贵座价:一千两起
    “看见没,没钱就别凑这个热闹,去去去!”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个穿着小厮模样的男子往外赶。
    我自小生在宫内,后来入了南安王府做郡主,旁人只道皇家富贵,有享用不尽的金银。
    虽然我从未在吃穿用度上用过心思,可那些都是内侍府该操心的,自不必我来管。
    至于牌子上写的一百两、一千两,到底是多少银钱,我实在不知。
    我只知道,此刻自己身上无一分银子,只怕今日看不成花魁娘子了。
    当要离开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公子身上佩的可是田黄玉?”
    我转身,见他问的是我,便回:“正是。”
    这是哥哥送的玉佩,上面刻着一只鹣鸟。
    原是一对的,另外一只在哥哥身上,刻着一尾鲽鱼。
    当日他将两只玉佩搁在我面前,任我挑选,我便拣了这枚黄玉鹣鸟。
    方才将我赶出来的小厮听闻此言,态度瞬间来了个大转变,几乎是跑着冲出来,对我行礼:“小人刚才有眼不识泰山,脏手竟伸到公子身上了,可有污了公子衣裳?”
    我委实不知,不过是一枚玉佩罢了,竟能让他前后态度差这么多。
    我问他:“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
    “自然自然,公子您请。”
    小厮一面说着,一面为我开路。
    早有一着宽衣红妆的女子等候在此,单看长相,想必一定不是花魁。
    其相貌,着实有些惨不忍睹,又兼上了些年纪,脂粉把个脸抹得煞白,双唇大红,身上还散发着浓烈的劣质脂粉香,我忍不住将头别过去些。
    “公子也是来看今日的花魁的?”
    “正是,”我将头重新转回来,“您是?”
    “老身是花魁的姑姑,也是这红香坊的老板,”她一面说着,一面已瞧见我腰间的玉佩,“今日是我们念奴初次会客,公子您打算竞价几何呢?”
    “竞价?”
    这其中的门道,什么内室价,贵座价,我都没听过,现在又无端跑出一竞价,好生复杂!
    “公子若嫌烦琐,其实无须竞价,”那女子手指了指我腰间的玉佩,“公子这块玉佩一出手,念奴管保是公子的。”
    念奴?这花魁娘子原来叫念奴?
    我并不知这玉佩价值几何,听这女子所言,似乎是有些值钱的,只是玉佩乃哥哥所赠,若这般拱手与人,不知他是否会不悦。
    不过若用这玉佩换一个花魁女子,再送与哥哥,想必他应当不会恼我罢。
    思之再三,我解下玉佩,交到这位女子手中。
    她高兴地接过玉佩,亲了又亲,随即吩咐小厮们将那些前来一睹花魁之容的男子全数摒退。
    花魁娘子,自然得是我哥哥的。
    我这般想着,忽听得人群骚动,抬眼一看,二层栏廊上,立着一手持纱扇半遮容貌的女子。
    虽只露出一双清眸,其眼瞳,着实像极了狐狸。
    怎的有女子,生得这般妖媚?
    那双眼睛,实不像凡间所有。
    她半眯眼睛,斜睨了楼下众浪客,似乎并未见到她中意的。
    正欲转身离去,那位坊内的姑姑忙提裙拱身上楼,小心翼翼地将我送去的玉佩递到她跟前,又在她身旁小声嘀咕着。
    她听完,便将遮面之扇放下,堂下瞬时唏嘘一片。
    站在我旁边的男子,一见到花魁之颜,似乎都忘了吸气,只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
    不过片刻,她便重新将扇子覆面,逡身进屋,不再出来。
    我这就不乐意了,径自寻一处楼梯上去,直走到门口,被那姑姑拦下来。
    “公子且莫及,待老身前去劝告劝告。”
    “你家这位花魁也忒拿大了罢。”
    本就想着以玉佩去换这花魁来,如今花魁没到手,玉佩自然得要回来才是。
    我伸出手:“若是不愿相见,便将玉佩还我。”
    “这个……”瞧她支支吾吾的模样,似乎并不想将玉佩归还。
    我正欲发作,那房内倏尔传来琴声,伴着女子吟咏之声: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这首《长相思》是如今的长公主,也就是我的大姊姊府上一乐伎之成名作,她如何也会?
    罢了罢了,我稍晃了晃头,转而继续对这女人伸出手:“拿来!”
    她往后退几步,我上前要将她手中的玉佩夺回来,没成想这女人直接翻脸吵嚷起来:“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臭小子轰出去!!”
    楼道上瞬间冲去七八手拿铁棍的莽汉,我真没想到,这女人如此不讲道理,一时气得话都说不出了:“你,你……”
    “公子且先回去罢,待老身宽慰好念奴,你再来也不迟。”
    “你这无赖!”我才往前两步,便被一大汉使力一推,顺着楼梯滴溜溜地滚了下来,直滚得我晕头转向。
    周遭人见我这般狼狈模样,瞬间大笑不止。
    我趴在地上使劲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才稍稍稳定思绪,乃见跟前似立着一浅青靴影,抬首望去,是我的师傅!
    我忙抓着他的衣裳,费力站起来。
    自己的徒儿都被打了,他如何还一脸云淡风轻的?
    师傅问我:“可伤着哪里?”
    我摇头,稍微拍拍身上的尘土,指着老板娘:“师傅,我的玉佩……”
    话还没说完,遂见师傅身形稍动,不过眨眼功夫,鹣鸟玉佩便已在师傅手中。
    “收好。”
    师傅将玉佩递过来,我惊讶原来师傅有这般好身手?!
    那些人似也被师傅的身手吓到了,纷纷往后退。
    师傅见我愣着不动,亲手替我将玉佩戴好,又问:“方才是谁动手伤的你?”
    我不过瞥了一眼那个动手推我的男子,他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似筛糠。
    罢了,既已拿回玉佩,我也不想再深究:“算了师傅,我们回去罢。”
    师傅替我将衣衫整理好,不急不缓地:“也是,若闹将起来,于你总归不好。”
    才出得狭斜巷,师傅便像换了张脸般,神色阴沉。
    我跟在他身后,也不敢说什么,只一面走,一面低头摩挲手中的玉佩。
    “啊呀!”
    猛然撞到前面的身子,我猝不及防喊了一句,下意识捂住嘴,看着被我撞到的师傅。
    “大半夜的,你去红香坊做什么?”
    他转过身来,将手负在背后。
    “我听先生说,红香坊今日得了一头牌娘子,长得甚是漂亮,想去相看相看,若是能替哥哥相了来,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哥哥是王爷世子,断不会要青楼女子的,”师傅的声音稍柔缓些了,“子胤倒是有个好妹妹,身在军营,家中的妹妹还不忘替他相看夫人。”
    师傅此言,是夸我?还是贬我?
    “想来是为师最近给你留的功课少了,才让你半夜三更还不知道休息,跑来这种地方厮混。”
    我忙认错:“师傅,我……我下次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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