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1、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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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了这一切,
我要离开人寰;
但是,
我一死,
我的爱人便孤单。
——威廉·莎士比亚
那些烟囱不再飘起袅袅青薄烟,小花格的窗户上是破败的裂痕,有些地方还被弹药震碎了,那些还完好无损地嵌在窗框中的,也都爬满了细碎的伤口。
跟屋顶暗角布满的蜘蛛网一模一样。
我像置身在梦中,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却偏偏对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声音敏感至极。
两个小时前,这里才进行过一场无比激烈的火并,整个塔瓦斯科东部,斯登家族的三座油田,全部被漫天乱飞的弹药炸毁。
冲天火光把白墙似的天空熏得一片黢黑。
在这硝烟中,眼睛被黑烟模糊了,耳朵也被炮弹震得几乎失了聪,每个人都成为麻木的屠夫,只知道端起机枪扫射。
这大概是ASN自成立以来,经历过的最浩大的一场内部火并了。
阮氏和斯登家族的对决。
经过了两天一夜的战斗,斯登家族那些家伙终于被打压得气焰全无,从刚整饬好的现场看来,阮氏的Regime射杀了将近百余名斯登家族的执行者。
我没有按照哥哥的意思处理ASN的部下。
就算要解散ASN,我也不想通过让这些家伙丧命的方式。
他们加入ASN的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挣口吃饭钱。
有的家伙年纪还那么小,跟我初入ASN一样,那个叫谢瑞克的家伙,甚至比我还小几岁。
他和我同一天加入ASN,我们曾在一起练习打靶、学习潜伏等课程。
不到两年,我成为ASN头号杀手,他却依然停留在校场,继续练习射击。
这个家伙并不适合做杀手。
加入ASN的初衷也不过是想要给病重的哥哥赚一点医药费,可是三年啊,他没能完成一项任务。
等到谢瑞克有足够的能力执行任务时,他的哥哥已经亡故很久了。
劫机案时,陈彦林因为违反条例被关禁闭,我才把谢瑞克换上来顶替。
后来他跟我说,那位机长是他平生开枪杀死的第一个人,为此,他做了将近一个星期的噩梦。
“第一次杀人都这样,以后习惯就好了。”
他问我:“0107,那你第一次杀完人后会害怕吗?”
我稍微回忆了一阵,摇头,“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第一次杀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我自己也忘了。
之后的任务中,我都尽量带着他一起。
只是在对抗斯登家族的那次,对,在墨西哥的那次。
他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对手时,还是怯懦了。
即便他手里握着的英式L86A1已经提前填装了弹药,可这家伙却吓得躲在掩体后面,始终不敢开一枪。
这是我的疏忽。
谢瑞克以前跟我参与执行的都只是刺杀任务,这种面对面的火并,他从没见过。
那一次我们在和斯登家族的交战中,几乎全军覆没,我也差点死在那场激战中。
“交火之前,我再三强调过,两块区域的接缝处,奥斯陆,还有拉脱维迦,这两个地方,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
“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
“别他妈解释!你解释什么?!”
我忍不住扯下腰间的皮带,作势抽上去,“这两个地方,是我们跟那群家伙脸对脸的地方,明知道一旦开火,他们肯定要拼命往外冲,为什么不能压死?!为什么?!跑了一个都是耻辱,你们倒好,连斯登家族的老板都能从眼前脱身!!”
我扔下皮带,向荒凉的四周走去,那些还散着黑烟的油田,是斯登家族在塔瓦斯科的经济根本。
他们知道自己带不走了,索性将弹药对准油田,统统炸毁。
“先生,所有的油田都被毁了……”
后面跟上来一个满脸灰扑扑的家伙。
“有喘气的吗?”
“到目前为,一个都没有。”
“给我去死人堆里扒,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个活的,但凡有一丝气的,给我用最好的药弄活了,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
我必须要从斯登家族的这些人嘴里问出CRE的总部所在。
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线索。
不远处的地上,躺满了那些因为油田爆炸而被烧毁的人类,尸体和金属被粘到一起,惊悚骇人;
惨白的牙齿就这么暴露着,挂着猿类的狞笑,他们的嘴唇、脸颊、身体上的肉,全被燃烧焚尽,焦黑的皮肤,像表面光滑的黑曜岩,怪异得可怕;
连头发也被烧成一碰就碎的黑煤灰,有些还保持着临死的姿态,一节节漆黑枯枝的手,伸向天空,仿佛刚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谁会将这些可怖的东西和人类联想到一处?
不可思议。
休息的人群里有一个满身血污的家伙,很眼熟。
他躺在那里,浑身上下一动不动,眼皮合不上,也睁不开,胸前已经看不到明显的起伏。
我以为自己认错人了,走到他身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污痕,他的眼睛才稍稍转动了一下,以示感谢。
果然是他。
我强忍住内心涌上来的挫败感,那令我想流泪的挫败感。
“谢瑞克?”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笑着问他,“嘿,伙计,能说话吗?”
“0107……我,我没给你丢人……”
他说得很费劲。
——“这次……我……我是冲在……最前面的……”
“本事大了你,”我笑着打趣他,“没事,我陪着你。”
我握住他那只挣扎着伸过来的手,止不住地叹气。
“交战前我说过,这是ASN最后一次任务。结束后大家就都可以回家了,你看你这……”
他张着嘴,已经扯不出弧笑了,只有嘴里发出细小的笑声。
“我……我没福……但是,开心……我要和哥哥见面了……开心……”
掌心里的那只手戛然失去力气。
那双眼睛,定格在半开半闭间。
浑身血污、身体尚存余温的家伙,就像这座被破坏殆尽的东部小城镇。
我看着那些被战火波及到的平民,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家园,无力又悲戚。
哥哥,我忽然感觉很累,我好想见到你。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
我向世界伸出徒劳的双手,天真地以为可以抓住些什么,这世界正哭泣着,那一滴滴滚烫的热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灼热疼痛,像是被地狱的惩戒之火焚烧。
我是如此无力,仿佛被折断羽翼的幼鸟,我们悲伤地哭泣着,不是因为自己将要面临的死亡,而是为对方破碎的灵魂,感到难过、心碎。
那些幸存下来的家伙似乎不愿意就此离开,已经被ASN培养成刽子手的人,除了杀生,什么都不会。
分开时,哥哥跟我说他准备去新沙祭奠徐医生,那个已经乱套了的城市,现在不知是什么光景,我很担心他会在那里有什么意外。
达瓦斯克的事已经了结,这些家伙们不愿离开,我安排了他们先去新沙,保护哥哥结束新沙之行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