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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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其实没有睡好,总觉得自己是否太过矫情,少年与他年纪相仿,又修为相当,好不容易认识这样一个朋友,还非要在意究竟是哪里来的友情吗?就算是因为那块血玉又怎样呢,说到底,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
想到这里,秦风又开始挂碍少年的寒疾。是什么样的病,会让人七情淡漠,身体无一丝温度,还会抑制生长?
那日让玖姐姐偷偷给他把脉,不知道把到没有,这寒疾可要快快治好才安心。
秦风胡思乱想着,睡的不安稳,一晚上做了三四个梦,总梦见自己小时候,提着木剑去练早功,身后还跟着个无悲无喜冰冰凉凉的小娃娃,说他不想练功,想要弹弓,想要风筝。
后面的梦,秦风就记不清了,也许刚刚被叫醒的那一瞬间他是记得的。那时他想,今天晚上要想办法逃出去赴约,去问清楚他的名字,家在何方。
弱冠礼于南方男子十分重要,是表明自己已经成年,可以为家族分担,因此礼节繁多,程序复杂。虽说北境不重礼,秦穆更是世家中难得一见的落拓奇葩,但毕竟诸城百家来贺,形式面子,总要走一走的。于是一大早,赵明玖就带着人捧着礼服来敲门了。
秦风晕乎乎被拽起来,洗漱更衣,觉得身上脸上有无数的手在抓来抓去,拿起腰带想自己扣,还被赵明玖一巴掌拍了下去。这屋里人人都有事可忙,只秦风一个,像只洗净了要上笼屉蒸的猪头,只能木着一动不动。
秦风从没束过冠,只用发绳把头发高高扎起来。他一向向往游侠风度,觉得凌乱些才洒脱。秦穆也不爱听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屁话,自秦风少时,瞅着他头发过了腰,就拿把大剪子咔嚓咔嚓剪去大半。待秦风再大一些,自己便会修理了,他头发粗硬,长了还毛躁,远不如少年那般顺滑柔软。
秦风又想到少年,一时有些恍惚。
丫鬟在一旁急的满脸通红:“小姐,少爷有一缕头发太短,束不起来,也藏不住。”
赵明玖在屋里屋外忙着,闻言过来掰着秦风的头仔细看。
秦风被她捏的脸都变了形,“姐,不束发行不行,我爹弱冠时也没有这么多虚礼,只去山里打了头熊,用熊血温了壶酒,怎么到我这里,又要束发又要穿这些繁琐衣裳,好生无趣。”
听他难得孩子气的抱怨,一屋子的女人俱都笑了,有个婆婆大着胆子笑道:“我们北境是不讲究这些,一般世家公子的弱冠礼,不办也就罢了,您可不行,得要好好的办,大大的办,才不失脸面。说来说去,秦老爷哪有您这么好的爹啊。”
这俏皮话说完,丫鬟们笑的更厉害,连赵明玖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才轻咳一声:“不许胡说,快把我那桂花头油拿来,给他润上一润。”
秦风被折腾了许久,才使那缕头发服服帖帖,又一层层套上厚重的礼服,秦风本就怕热,闷的喘不上气。
赵明玖帮他罩上最外面的一层,摸着衣服上繁复的花纹,忍不住红了眼睛。
“我本想着你弱冠的礼服,我一定一针一线亲手给你缝,谁成想这几个月北境竟连番出事,闹得不得安宁,只来得及给你在里面绣只鹏鸟。”
赵明玖把领子翻过来,果然在靠近心口位置,有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鹏。
“一眨眼我的弟弟都长大成人了,真是快啊,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城里百姓巴巴的送来一箩筐的碎布片制百家衣。”赵明玖垂了泪,借着替他拢衣服的时候偷偷抹掉,“那时候我才学针线,也给你在里面绣了只鹏鸟,比现在这只可丑多了。”
赵明玖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玉簪,给秦风慢慢插进发冠,“希望我弟弟能像鹏鸟一样,乘风破浪,扶摇而上九万里。”
明明两人同一天出生,玖姐姐却自小便处处照顾他,秦风鼻头泛酸,“姐,今天也是你的生辰,你做什么为我忙前忙后的,快回去和你相熟的朋友聚一聚,我应付完,马上去找你,我们一起过生辰。”
赵明玖笑着摇头,“我这便走了,你不必来找我,诸城百家都在,不要失了礼数。”
秦风拉着赵明玖的手,正欲说话,却有一人迈步进来。
“今天你们哪儿不许去,都给我留在这儿。”
众丫鬟纷纷行礼,秦穆今天一身雷纹黑衣,很是肃穆庄严,“赵通和赵磊正在前面打点着,时辰不早了,你们俩换好衣服,跟我去前面见见宾客。”
说着,一排丫鬟端着衣裙钗环鱼贯而入,赵明玖怔了一怔,慌忙摆手:“不不不,秦叔,昨晚吃过长寿面,于我已经足够了。再说这世家们都是来贺小风弱冠,都只备了一份礼,我去岂不让他们尴尬,你们去就是了。”
秦穆竖眉:“他们自己愿意来的,我又没请过这些人,白白来添乱,给他们饭吃便仁至义尽,还敢对我秦穆说三道四?让他们尴尬去!你听我的,快快去换衣服,莫要耽搁了时辰。”
刚刚七手八脚摆弄秦风的丫鬟们,现在全围在了赵明玖身边,她挣扎着欲站起来,被秦风一把摁回镜子前,嘴上抹了蜜一样:“姐!这礼服甚是典雅,你穿肯定好看!”
“哎呀小风!秦叔,我是真的不爱这些虚礼,我爹爹也不耐烦与人交际,您是知道的,实在不必…不必……”
秦穆哈哈大笑,“你想这些作甚,你爹输了棋,现如今儿子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你爹清高自傲,我秦穆可是大俗人一个,就喜欢热热闹闹。我一双儿女俱这般优秀,今日也让那些南蛮子开开眼,省的他们天天编排,说我们北境穷山恶水,养不出人。”
听着这话,赵明玖更落了几滴泪,丫鬟们为她梳着发髻,哄笑着祝少爷小姐成人之喜。赵明玖抹了眼泪,嗔道:“胡说什么,女子十五及笄,我早便成年了。”
秦风衣衫厚重,不便坐,站在一旁笑道:“什么男子女子,都是孩子,玖姐姐刚还说不爱虚礼,这就忘了?”
秦穆抚掌,“正是这个道理,都是人,一日三餐吃的还比男子少些,反而成人早上五年,哪有这样的道理,纯属是南学究放屁。”
秦穆一身贵气出口成脏,丫鬟婆子均低头闷喜,赵明玖也破涕为笑:“一会儿叫人家南蛮子,一会儿叫人家南学究,秦叔也太难为南方这些世家了。”
屋中人俱笑,一片祥和。
女子的发髻比男子繁复,因此比秦风还要多费了些时间,等赵明玖准备妥当,赵磊已在门口徘徊多时,有秦穆在,又不敢多催,急的满头是汗,见赵明玖终于起了身,一迭声道:“快快快,领少爷小姐往前厅去。”
偏又被秦穆喊住了,“等等。”
秦穆让他俩站好,原地转一圈,上下仔细打量了,才满意的点头:“好看,好看。”
秦风与赵明玖对视一眼,一齐笑了。
秦穆从怀里掏出两颗白玉珠,一人一个递给他们,“这玉珠里我各封了三道雷纹,一击约有我七八成的实力,你们带在身上,以后无论是理城还是游历,遇着危险,总不至于丧了命。你们听好,一是平安二是喜乐,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天塌了还有我和赵豫,轮不着你们逞强。”
秦风和赵明玖低头应了,一左一右跟在秦穆后面。
“走!跟我去看看,这些财大气粗的世家们,都送来了什么好东西。”
三人终于往前厅去了,赵磊略略松了口气,忽又想到:“城主呢?城主怎么不在?”
丫鬟们面面相觑,“好像、好像还在书房。”
赵磊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还不快去请?!”
……
赵府,书房。
赵豫拿着一块布,正一根根擦拭着毛笔,笑言:“你便打算,就这么站一上午?”
房间另一头,少年长身而立,淡然无甚表情。
赵豫温和的点点头:“好,你若不想开口,便随你。”说罢便继续擦拭笔杆,只当少年不存在。
安静许久,少年开口:“赵明玖是你女儿,为何不替她办个生辰宴?”
“世家风气,我甚恶之,不欲与他们打交道。”
“既厌俗务,那为何担下城主一职?”
“因为秦穆也厌,”赵豫换了支笔擦,“这飞云城城主说起来风光,整日见的却都是利益人心。他是侠,不是官,何苦陷在这泥潭里。”
少年看着他,一针见血:“他不是,你也不是。”
赵豫轻笑:“确实,我也不是。”
又沉默了许久,少年又道:“北境以人为牲,实乃陋习,为何不禁?”
“因为禁不了,”赵豫坦言,“天下世家均据城自守,各有法度,但经济往来,人员多有迁徙混杂,奖惩赏罚若不依据传统,就是触了众怒。大战刚歇时,秦穆名声正旺,也曾为此事奔走,联络了飞云城周围七个城池,废除人牲制在内的一系列陋习共四十九项,坚持了半年不到,便潦草收场了。”
少年皱眉,“发生何事?”
赵豫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北境人多骁勇,战场上悍不畏死,你可知,他们最怕什么?”
少年不应声,赵豫笑了笑,解释道:“最怕死后魂灵无所依。北境人相信,战士若死在战场上,死后也不会停止拼杀。若是成了人牲,死在斗兽场的野兽嘴里,便要生生世世受牲畜撕扯,不得安宁。”
少年点头:“所以人牲的存在,是一种威慑?”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总是有些用处的。飞云城地处交通要道,南北经济往来绕不过这里,因此多商户,少田农。一旦有乱,商人无财可进,雇工伙计便无粮可吃,北境的马匹铜铁运不出去,南方的丝绸茶叶运不进来。若飞云城执意废除人牲,且不论有多少歹人趁机作恶,只经济往来这一条,便是与天下世家作对了。”
骤然听见这般辛秘,换做是谁都会变色,偏少年依旧古井无波,安安静静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一城改,改不了,十城改,也改不了,所以要想改这陋习,便需得有一人,可号令天下诸城。”
赵豫看他一眼,铺纸添笔,洒墨而就。
纸上单一个字。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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