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熬到第二日。
    因为头夜下了场绵雨，给二人淋了个醍醐灌顶。
    无所脸都青了。
    身为九天之神再不济也有屋舍睡有干爽衣物配。
    如今两眼乌黑一身狼狈想来是万分委屈了。
    文奕迫不得已只好抠几枚银子与无所去酒肆纳了间小屋，床让给无所，文奕卧地铺被褥。
    无所累极，全然放下戒备卧枕而眠。
    醒时已日上三竿。
    无所睁眼满堂血腥邪气还以为在梦中，再一凝神，发觉文奕不见踪影。
    他披衣下榻，推窗望去，楼下一片安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却始终缺些什么。
    何况，疑点重重真有才不见身影。他瞳仁一缩，正准备施个千里追踪符，头顶却懒洋飘来半句：“贵安，无所兄。”
    无所抬首望去，文奕正倚个屋檐瓦子晒着日光。
    无所觉得此间血腥极重，不是什么好归处，便仰头喊：“真有才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话未说完，只见文奕直起腰身，舒服升足尖，一跃，从窗沿边翻进来，无所连忙闪将开来。
    无所本以为凡夫俗子察觉不到满屋子血光邪气，谁知文奕一皱眉，便道：“好浓的血腥味。”
    “你察觉的到？”无所愣了愣。
    “天生觉得到些鬼祟祸人，有道人说此是不祥之兆。”文奕笑。
    无所未答话，只觉得文奕当真是一代好苗子，修武归来人间正气便浩然。
    “你想修武成神么？”无所问，
    文奕半分犹豫都未曾，直接了当道：“想，怎能不想。”
    无所点头悟道：“蜀中化仙台，我有友人在那处，你可去拜师学艺。好有照应。”
    文奕依旧笑，容颜似乎烟火未熄，道了声谢。
    无所恰好扭头，一时没察觉文奕眸中黠光暗涌。
    化仙台闻名天下缘由，一是仙渺盛景不凡处，二是羽人白鹤常作客。
    文奕嘴角勾了勾，莫名虚有生些邪魅。
    蓦地楼底一声惨叫，惊得煞气浓三分。
    无所抽出剑便往楼下越去，文奕随即跟上。本是该混乱一片，谁知下了楼却觉着平静，哪般事都没发，宾客来往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一声只是两人幻听。
    两人对视一眼，无所便按掌柜道：“刚才可有异象？”
    掌柜抬眼，茫然道：“有哪般异象？客官休息好了？可还要些点心果腹？”
    文奕点头道：“可以，可……”一语未尽，便瞧着无所神色，便生硬移道：“咳，可还有要事。”
    无所退几步，抱手道：“此地血腥太过浓厚，不是你我二人可以……”
    一只黑猫窜到文奕脚边，生的灵敏可爱，文奕便抱了起来。
    黑猫顺毛稍息舒服了些，便往文奕脖颈上蹭，欲用刺舌舔舐那片血肤，谁知无所脸色猛地一变，喝道：“先生躲开！”
    文奕瞧着无所要劈剑砍来，忙移开，一道剑气便炸在梁上，几声巨响，屋脊摇摇欲坠。
    文奕笑道：“无所兄好灵气。”
    无所忙回首问：“那妖猫伤到你没？”
    文奕低头，笑得温婉：“怎么是妖猫，这般乖巧。”
    那猫被他按住颈骨，四肢缩在一起，软绵发不出力，也咬不到哪里，生生被压制，黑猫耳尾放平，尾巴竖起，却无可奈何，被牢牢钳住。
    无所倒吸一口气，依文奕这般反应力，怕凭计谋什么都伤不及他。
    “它是关键，昨夜从你脚边窜过亦是它，关好。这整座城，怕是都有问题。”文奕还空的出手来抚慰猫的脑袋。
    他此时笑得眼角都带着一丝暖意，无所却生生觉着眼前此人骨子里透着冰霜。
    许是辰时太过惊悚，此刻哪里都透着一股怪异。动作僵硬表情一成不变眼神涣散。这些虽说都没有，但一举一动却是与常人有异，若发生什么意外的插曲，人皆不会出手相助，而是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或许亦可解释为，在他们的意识里，并没有发生过一桩子插曲。
    无所顿时毛骨悚然。
    虽说他是神官，但在天上只掌着四十五万花卉，种花不必打杀，重养心修性，此时却要把他清心寡欲都惧散掉。
    无所取了根藤索来栓黑猫，文奕去角巷走几圈查异处。
    无所觉着怪异，文奕来时自然比他旧，为何今日才发觉种种难言之处。
    想了半晌也得不出什么好论子，想罢还是放弃。
    身为一届栽花神官。头脑是不必动的。
    半晌文奕还未回来，无所饮半杯茶，心下隐隐不安。
    他便回头查了几眼黑猫，谁知所视之处皆是空绳。无所瞳仁一缩，蓦地起身。
    周围浮起猫的惨叫声，似婴儿啼哭又似哑者嘶吼。时而缥缈远在四方时而近在咫尺，似乎随时会有一只妖祟越出撕碎他的喉咙。无所握紧剑，手心有些寒湿。
    他屏息凝神待黑猫出击，黑猫也待他松懈之时，僵持不下，他也判断不出妖猫具体方位。
    蓦地，暗影划掠声袭来，无所往右方出剑，却从身后传来凉意。
    无所一僵，他判错了！
    一声“嗤”，血汩汩留下，重物落在地板上砸出闷响。
    无所回头，望黑猫死不瞑目的眼睛。
    猫的腰间，是一枚棋子，钳进肉里，打的它五脏具裂。
    文奕从檐上足尖一点跃进来。
    无所瞠目吐息道：“真有才先生，方才是你？”
    文奕神色有些暗晦，道：“快与我走，此处不易……”
    话未说完，一只利爪破门楣刺进来，指甲乌黑直取无所脊梁。
    文奕怒，一脚踹将出去末了带叱道：“我话说完再打不行？”
    那利爪当真是惧了，哆嗦在门外不敢入来。无所一时间有些惊诧。
    文奕接话道：“此处不宜久留，它们冲你来的，你一届神官，一点血沫子就足以让它们痴狂，被埋了数十年的罪恶……”
    这时又来了许多被操控的腐尸傀儡闯进来，文奕话被打断，一眼瞪去发觉妖多势重，便领无所往窗外越。
    文奕道：“你那些神官狐朋呢？请来聚一聚！”文奕嘶吼。
    满街子不知从何处涌来那般多尸首，黑压一片，追赶文奕二人。
    无所也吼道：“你怎知我可请神？！”
    文奕：“话本子都是如此！你赶些请神！不然你入了妖祟肚子神官都难收拾它们！”
    无所吼：“请神符烧了！我也不知谁来！等等怎么是死路？！”
    前些路被瓦墙封了，堆些杂破物什。
    两人停下来，喘气。文奕无奈道：“我也不识路啊。”
    身后腐蚀恶气俞浓，令人作呕的气息传来，无所抽了剑，剑光肆掠，他的手指有些发青。
    文奕道：“剑给我。”
    无所回首，目带疑惑。
    文奕又道：“区区掌四十五万花卉神官，敢在万尸前舞刀弄剑？”他笑了笑，“无所，剑给我。”
    文奕笑的眉眼实在太熟悉，一言一句也极其相似。
    无所突然想起来，他从未告诉过“有才先生”姓名。而他从一开始，便唤他“无所兄”。
    还未细想，他颈间一痛，便昏沉过去。
    文奕拿起那把剑，颔首挽剑一笑。
    “我虽堕百墟崖耗尽骨肉修为。但今日，不得一战，不战则己，一战。不死不休。”最后四字极其用力，文奕舞剑，当真是比无所好看多了，一剑斩一尸，血溅不染白衣冠。
    踏遍修罗煞血场，人不如我是魔王！
    文奕眼瞳有些泛红，不凭灵气但耗体力战太过劳累，尸群摩肩接踵涌来，根本砍不尽。
    这是，一只妖撕咬过来，正中右手腕。
    剑落。战败。
    正如当年还未入九天云上，他的剑被挑落，他被迫跪地，他被迫苟且。
    一样的无助。
    也还是像当年一样。
    有一人自天上踏来，冠为鹤冕袍绣丹鹤，一袭白衣额点朱砂，一步步踏祥云来。
    他不是神明，却在那刻成了他心中神明。
    文奕晕死之前笑了一声。
    师尊。没想到无所请来的神明……
    是你啊。

    作者闲话：

    捉虫。夜晚打字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