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风铃杀手名录 唐少:青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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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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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无论如何,都得说清楚了。秀秀想。
她就坐在那里,趿着双素白的拖鞋,手头里随便捏着本杂志,暗红色的沙发在灯光下显出无聊的昏暗来。身前红木茶几上浮起茉莉花茶的清香,只剩下浅浅的半杯,身后长长的淡绿色丝质窗帘拖到地板上来,帘底满是皱褶。对面白色墙壁上石英钟时针清晰地指向Ⅸ偏左的一格、两格上,时间是晚上。室内乳白色的高吊灯开着,看不出人影。
秀秀有耐心,她有时间慢慢去等,慢慢等。
这耐心起初也是他培养起来的。秀秀想到这个,便有些后悔。最早他们恋爱的时候,他便是这样的,总是在考验她似的迟到,而她当时多少有些死心塌地了的,一直容忍着他,发展到现在——他终于放肆了,常常夜半回家,甚至回来也不知道回来。
如果当时对他狠一些的话,也学俗常女人那样,给他点紧脚鞋穿,或许又是一番景象了——秀秀也不忘这样的假设,可关键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回不了头了。而依着她的性情,即便给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或许也不会真的像想象中那样给他厉害的。总之,现在,问题出来了。
问题出在他的身上。
还说耐心吧,其实,他带给秀秀的好耐心也并非一无是处的。譬如上次,和一家公司合作时,在价钱方面产生了分歧,秀秀便很有耐心地,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报价,甚至对方提出另找买主时,她也没有松口,而最后,对方耗不过,只得低头,她自然也因此赚了个满盆。当然,这其中,秀秀是算准了他们短时间难以凑齐足够的货,之前也摸清了对方的底,知晓他们的心里价位——商场如战场,知此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道理秀秀自然是懂得的。
她得意之下,原本想将这事说给他听的,且准备说成是“其间成功,占了你不少的光”一类的玩笑话,孰料刚刚起了个头,便被他给打断了:“你只知道钱、钱、钱,那样勾心斗角的事有什么好?”秀秀听了,当时便火的很,脸色瞬息间变了,冷笑说:“是啊,都是我勾心斗角的不好,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哪个?”他听了后不吭声,一贯的沉默来回敬她。
其实他素来就是这样的,何曾帮过她一把?而这样倒也算了,却整日里在她耳旁聒噪起来,总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两句,听着心里也闹得慌。秀秀偏偏看不惯他那样说话的表情,似乎不将她当是自己人看待一般。起初还好,都容忍了下来,但渐渐便觉得没意思的很——
便是现在想起来,也来火。
秀秀将拖鞋踢着茶几的支腿,看着那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茉莉花叶发呆。
她是狠下心来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讲清楚了。
她想起这些年来的苦。别人都说夫妻同心,但他似乎总体会不到,这且罢了,却常常没来由地撩拨她——当初秀秀想到创业时候,他还是默许的,至少是这样说了:“我倒想看看我们家秀秀能折腾出什么模样来?”虽然有些玩笑的成分,但多少并无恶意的。而秀秀服装店刚起步的那一阵子,他也常常会问一些事情,虽则多是些愣头愣脑的问题,但亦可见关心了。后来生意不景气,更是劝慰有加,常编些笑话来逗她开心。秀秀也是在他鼓励下重新站了起来的,可如今生意红红火火、有声有色的时候,他却唱起来对台戏。
“夫妻同心,呵,他的心不知道被什么吃了——”
但他总是大大咧咧的,虽然师范出身,如今又是人民教师,按理说,凭着这工作,便该有些细心的样子,该知道负责、关心体贴别人了,可秀秀从未感受得到,尤其近来的一段时间。他不仅回来的晚,而且似乎总有理由的,头也不肯低下,仿佛只有他知道面子,仿佛没有他秀秀就不能活了一般——你说恼人不恼人?
想当初——呵,都提升到“当初”的概念上去了,亦然可见有些历史了;但的确是当初的,大学毕业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亲切,隔着这么远长的辛苦路回头望,不是当初,也有了当初的味道了。记得临近毕业时候,一个班级要好的几个姐妹们谈心,问着各自将来的打算。秀秀起初并没有多想的,只是玩笑着说了句:“也不要太好,只要不被他当成空气就是了。”没想到如今竟被说中了,他将真的爱理不理的,当自己空气了一般!
想到以前大学里的姐妹,不禁有些伤感,眼下有联系的也就叶子菁一个了——小寒、姗姗、阿巧、珠珠……一把的,曾经欢闹嬉戏的形同一家的,她们,都在哪儿呢?往常虽然也曾想起过,但从没有今天这么强烈、这么热切过。叶子菁也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三五个月才偶尔想起来的一个电话,维持着似断不断的友情;到现在更有点四面楚歌的味道,竟似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了。
想给叶子菁打个电话,犹豫了一下,到底放弃了。三五个月没有联系,忽然打个电话,和她讲这些,这算是什么呢?再知心再觉得要好也有点单方面的意思,一相情愿的像是,这算什么呢?秀秀放不下这个面子。她撇了撇嘴,懒懒的,将手头的杂志放到一侧,微微躺下去,窝在沙发里,抬头去看头顶的天花板,白天时候雪白的墙壁到了晚上也显得暗淡无光了,仿佛知道她的心情。
呵,当初装修这房子的时候多热闹!一帮朋友都来了,都是他的,一帮——眼看着他们在新装修的客厅里引盏碰杯,开怀畅饮,自己忙坏了也是高兴的。中间陪着笑意,一句一句地应承着,累了时候微微靠在一边茶色的立地柜边,忽然就想起要是叶子菁一帮人在的话那该有多热闹。正想着,一个客人过来敬她喝酒,扑面的是酒气,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听得出,那更像是在表白。她是微笑着的,对他的朋友她从来都是友善的,只是那次酒还没有喝,那人就差点栽到她怀里来——秀秀唬的一身冷汗!便是换到现在想起,还是心有余悸。后来才知晓那人对自己是有点意思的,平时看上去也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那日酒喝多了才满嘴胡话的,但酒后真言,无论这真的成分有多少,还是令人有些感动。
秀秀想得有些耳赤,脸上辣辣的,手忍不住去端几上的茶杯,轻轻啜上一口,这才发觉茶水已经凉了。习惯地抬头去看墙壁上的钟,时针模糊地指着Ⅹ字上——钟声响起,铛、铛……充斥着空而阔的室内,回音从四下的墙角里开始发散,逐渐弥漫,心跟着颤巍巍地提到喉咙间,仿佛房子也被震的摇晃了。
这样不经意间就想起一句话来,怎么说的呢?记得是关于家的,好象是说,“家是放‘心’的地方”,如今,人都回的迟了,心还会放在家里么?秀秀想着,胸口莫名就闷热起来,身子羽毛一般轻飘飘的,眼睛也有些潮湿——她忽而感觉这感情很无趣,而且做作,有点自己做给自己看的意思,似乎冥冥中又让人窥去了一般,不禁怀疑这感情的真实。
可是、可是,眼角的泪水又算是什么?
她意识到有些失态,想以笑的方式来冲淡,却提不起情绪来,嘴角刚露出干瘪的笑意,没成形,便散了,倒感觉鼻子酸酸的,难受。伸手去摸身边的杂志,并没有成功,侧身低头一看,才知道杂志已经掉地上来了。俯身去拣,带动着的身子不由剧烈地一颤……
秀秀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傻,莫名其妙地就是觉得自己有些傻。起初以为的恶心、疲倦只是和工作压力有关的,从没向那上面想过,说白了是实在没有那个时间去想,多是喝两口咖啡提提神继续工作;而其实前一段时间,也实在是忙坏了,服装店那边里里里外外都要她来,说实了,别人做她真的不太放心。家里从来也是这样的,他一个男人丢三落四毛手毛脚的,她总放心不下,方方面面都要亲自去打理,累倒是并不觉得的,起初只是发困、乏力,渐渐感觉头晕恶心,慵懒地没半点精神。
今天早上的时候,也是没有任何征兆的,忽然就有去医院看看的想法,原意是想要他一起陪着去的,但想着近些天里和他几乎是冷战了,如今在这上面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低头了,因而并没有和他说。依着秀秀素来的作风,这样的小事情她是从来不去惊动别人的,虽然他不是“别人”,但凭着这些天的他的所作所为,即便秀秀不拿他当“别人”,他也是有拿秀秀当“别人”的意思了——想到这个鼻子就发酸……
想起小时候,那是在姥姥家度过。每到夏秋交接的时候,天气都热得不行,似乎晚上的月亮都化作成白日里的太阳,地面上的热气没有退尽,姥姥家的那并不宽敞的茅草房里也闷的慌。村子里的人都出来乘凉,拖着席子,拿着凳子,来到村东首的那座老桥边,近水的地方总是清凉些的。记得最深的是姥姥将她搂在怀里,一句一句地唱:“……凤兮凤兮,扶摇而上;白云尽头,彩霞满天……”姥姥嘴里面反反复复的只是这四句,别的地方都是在哼,她起初并不知唱的是什么意思,只晓得和那青凤桥有些关系的。姥姥每唱完一次都会摸着秀秀的脸,一句一句地念叨:“秀秀以后可要好好的,秀秀以后可要好好的。”村子里的人都说,姥姥是被母亲的死给急傻了。
虽然从记事起便没有母亲的印象了,但一直在梦里梦到过:母亲该会是个温柔的女子,会有着和秀秀一样不宽的额头,乌黑的头发绸缎似地披在肩上,眼睛水一般清澈透明……只是,秀秀实在记不得母亲的样子了。她常常为此自责,悔恨不已。姥姥并没有傻,那只是别人的错觉,秀秀一直这样认为。在秀秀离开村子的那年,姥姥送了一只她戴到现在的青凤镯。那是一只很不错的铜手镯,看上去年代很久了,有点铜绿在上面,但丝毫掩饰不了它的美丽。尤其上面的那条青凤,逼真得几可乱真,眼睛是那种猫眼绿的颜色,双翅开展,羽毛间隐隐透出一股清气,遥远年代透出不遥远的现在来。
而现在,秀秀再看手腕上这与衣服并不相称的青凤镯、这能捋到胳膊上的青凤镯、这似乎有着某种召唤的青凤镯时,想着的是该不该把怀孕的事跟他说,又会不会招他的白眼,其间的多少迁就多少委屈霎那间堵到一起,只觉得胸口一阵紧、一阵松,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无声流下来。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