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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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去星移宫寻沉焱,谢晋做了两手准备。其一是五十张诛妖符,不管有用没用,备齐了心里踏实。其二,她翌日一早便去护城河游船那里寻了说书人,花重金买了他独家绘制的星移宫秘密地图。
按照说书人的保证,这份图整个余杭独家一份,是他以前在星移宫当外门弟子时集心血之所成。绝对保真,不真免费退钱。
地图绘在一张羊皮上,不容易扯烂,倒也算方便携带。谢晋拿了地图,躲在无人的巷口琢磨好久,最后选了一个突破口上山。
她要偷偷上山,潜进门派里。主路和主大门肯定不能走,其余有可能遇到弟子的零星小路也不能走。地图上就只剩了一条路,小溪边通往后山外门弟子住处的羊肠小路。这条路平时只有外门弟子在走,又因为外门弟子流动性比较强,几乎年年都在换人,她即使被人撞见了也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
老天待她不薄。她才踏上山路,就遇见了一个外门弟子挑着扁担下来小溪边刷粪桶。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打晕了那人,拿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把他捆了丢在一旁的草地里。又剥了他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挑起扁担,沿着小路爬了上去。
星移宫建在一处叫昱山的山顶上,海拔高约千丈,凡人的话是基本不大可能在太阳落山之前登顶的。她的目的地也不是山顶的主殿,而是掩映在满目苍翠下的后山。按照地图上的标记,这个后山是鲜少有人踏足的。它有一座专门关押犯人的地下水牢,占地足足两亩。距离不过百米处,便是著名的诛妖台。这些对于所有弟子来讲都是禁地,在没有师尊许可的情况下,不得擅自闯入。而沉焱提及的蟲蛊阵在地图上没有标记,还得靠她自己找找。
为了轻装出行,符纸被她塞在靴筒里和手腕的绑带处。天书则被她塞在胸前拿来当护心镜用了。
随着越往上爬,原先空无一人的小路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跟她穿着一样弟子服的人了。这些都是外门弟子,平时负责的是宗门的杂务,比如烧火做饭啊、洗衣扫地啊、倒粪便刷茅厕啊。运气好的说不定能去宗门的产业一展身手。
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产业,不然又怎么养得起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呢。飞鸿宫在北疆守着玄铁矿,主要收入就是开采矿石,他们的外门弟子也会匀出一部分从事这项工作;落神殿的业务主要是渔业,他们有自己的海船,外门弟子各个混得像渔民,常年漂浮在海上。星移宫因为坐落于富庶之地,产业就广了。先头,谢晋去的那家有价无市阁就是其中一个,余下的也多分布于杭州各处,不止局限于余杭。
外门弟子中比较机灵的,表现好了就能被管事发掘派去下属产业工作。那边活儿更轻松,赚的也更多,要比整日留在外门做杂务有前途多了。是以,尽管星移宫喜欢有家世的徒弟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依然会有不少寒门子弟来这里寻一份出路。
山门那里守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留着花白胡子的男人,依次检查每一个入山门弟子的工作成果。比如挑回来的水是不是足桶,粪桶有没有刷干净,采买回来的菜是否新鲜一类的,他还会询问几句有的没的。几乎每一个从外面回来的都会被他抓住一问。
谢晋迟疑了一会儿,怕这管事火眼金睛看出来她是冒牌货,于是急中生智,解下发带塞住两个鼻孔,又绕到脑后打了个结。
她低着头,挑着扁担迎难而上。
管事隔着大老远就闻见粪桶的臭味儿了,等她走到跟前来,只是看了一眼刷的还算干净,便也没再多问,打发她赶紧走。
真是天助她也。她脚下如生风一般,快速跑去无人的地方,将桶连扁担往草丛里撂下了,往树林子里钻了进去。
下午时分,林子里瘴气正是最弱的时候。谢晋进了小树林以后,一路向南,离外门弟子的寝室越来越远。周围静悄悄的,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也看不见。头顶时不时传来乌鸦“呀呀”地怪叫,乌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看着倒是有些耸人。乌鸦食腐,能在此处扎堆生存,附近必然食物充足。
也许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它们祖祖辈辈见过无数走进来的或者被抓进来的倒霉鬼。妖物在诛妖台被屠戮以后,尸身化成原形被丢在那里。而它们也是靠吃这些尸身上的腐肉一代又一代活下来的。在它们眼里,进了这里的活人早晚也得变成死人。
地图上关于禁地这边,只是笼统地画出了诛妖台、水牢的大致位置,对她而言已经用处不大了。她不得已掏出之前他留下的那只纸鹤,以神识与它建立起感应:快带我去找你主人。
纸鹤扑闪着翅膀,像流萤一般钻入了密林之中。沉焱之前曾化出一个**,变成乌鸦一路飞下山去找她。那时候,他应该是探过这附近的路,知道哪些地方守卫比较薄弱,哪里缺少结界可以进入。纸鹤中有他残存的神识,正好可以带她躲过所有的危险,快速地找到他。
这里跟先前江宁那边的山是不同的,没有巨型的怪石,山间草木更茂密,更适合躲藏,同时也就多了危险。不过她一路走来,没看见预想中的猛兽,心里并不觉轻松。因为在天然的环境下,没有这些物种的存在,只能意味着有比它们更厉害的东西存在,迫使它们自发地院远离这里。
纸鹤另辟蹊径,没有带她走那些陡坡,而是选了些相对安全的地段,也是照顾到了她这个千金小姐不够旺盛的体力。实际上,谢晋挑着扁担爬上山的时候,就已经累得走不动了。眼下完全是在死撑,她是想趁着天色还够亮的时候能多走一会儿是一会儿。等天黑了,这里岂不是更危险?
渐渐地,也不知到了哪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焦糊味儿,还带着某种强烈的气息。这种气息,是很多发情的动物都有的。但在她一个凡人感觉,就有些恶心了。不光是闻到,她还听到耳边一直有窸窸窣窣的怪声,像是风不断地卷起大片树叶,也像有什么东西贴着地面行走,令她一阵一阵毛骨悚然。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很快散去,而是一直伴随到她走到一个悬崖边上。纸鹤停在了那里,悬浮在空中等她过去。
目的地到了,周围的怪味儿也浓郁到了令人晕厥的地步。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见了传说中的蟲蛊阵——
那是一个类似乱葬岗一样的深渊巨坑,有多深她不知道,但是够宽,宽的都一眼望不到头。这个坑里不是空的,而是填满了类似水一样的流动物,反射着黑色或灰色的光。里面有什么在涌动,她看不清,太远了。
黑衣少年就仰躺在池子里,漂浮在上面像一根浮木,闭着眼一动不动地。隔着老远,她也看不清他到底是不是醒着。
“焱师兄,我来了,怎么救你?”她问纸鹤,也是问沉焱。
她和他如今相隔这么远,就算喊破嗓子也听不到彼此说的话。纸鹤就成了唯一的沟通方式。
沉焱没有睁眼。他的神识透过纸鹤向她传来消息:有结界,别碰。
那怎么办?她还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吗?
结界只在上方,无法覆盖蟲蛊阵底部,他的神识说道。
这是要她遁地去救他的意思?可她哪儿懂什么遁地啊。她四处张望着,心想这地方也太奇怪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把守,就靠一个阵来困住沉焱这种级别的妖?星移宫的掌座薛岱怎么会如此轻敌呢。
按照她的猜想,薛岱会选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放风出去,好引起他们的恐慌。到时候,沉畔他们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登门拜访,求掌座放过沉焱;另一条则是不和谈,直接偷偷上门救人。无论是哪一种方法,掌座都不会放人,而是直接瓮中捉鳖,将他们几个一起拿下,以此佐证沉焱确是飞鸿宫弟子无误。到时候,再号召整个修仙界去找飞鸿宫的麻烦,才能一击即中,大大削弱飞鸿宫的权威。此消彼长之下,星移宫就能借机吸纳飞鸿宫流失的人心,又能挫伤飞鸿宫这几名得力弟子,实在是一举两得。
蟲蛊阵附近结界应该是能感受到灵力波动的,倘若真有人按捺不住想要破结界救人,恐怕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会惊动星移宫上下,到时候插翅难飞。只是,星移宫恐怕做梦也没想到,沉畔他们几个没来,来的却是她这个没什么修为的凡人。
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烫烧,天书居然在这个时候有感应了!
谢晋心情复杂地拿出来,翻开,就见本来空白的第二本天书上,出现了一道金色的符。下面还多了几行字:
蟲蛊阵,前身是万年前妖族血河,内含成千上万种毒物,剧毒无比,妖族曾用其来淬炼妖兽,以达到百毒不侵之功效。后被九天尊者斩断,一分为二,其中一段被百年前昆仑冯虚宫所得,后因妖兽入侵仙山而下落不明,今被发现私藏于星移宫后山境内。
对付蟲蛊阵,须引天火烧七七十九日才能完全灭之,凡人不可灭之。若是为了救人,可选迂回策略。
所以,这是天书给的第二个任务,让她去救一只妖?她一直以为,天书的所有提示都是为了杀妖而准备的。没成想,有朝一日,它也会指挥她来救妖。
按下心头复杂的疑虑,她看向那道符,见左上方标记了三个字:瞬移符。
乖乖,这可是她一直想学却学不会的瞬移术啊。如今就摆在她面前呢,超酷的好不好。那还等什么,马上试试看!她赶紧从天书后面撕下一页,咬破了手指将符画好,又用神识问他:我或许可以试试瞬移,但是瞬移应该怎么控制?
“集中神识于符纸之上,摒除一切私心杂念,全神贯注地去想你要去的地方。”
谢晋闭上眼睛,照着他的方法去尝试。她还没做好准备,就感觉自己一瞬间仿佛被狂风吹下了悬崖一般,神识与肉体一齐离了地,飘到了空中,天旋地转之下,耳朵有些发胀。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经进到蟲蛊阵里面去了。
她在上面站着看得时候还好,因为看不清,倒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到真正进了这阵里面,才知道方才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那些透明的流动物压根不是什么水,而是一种粘稠的胶质物,接触到皮肤以后就像长了小牙似的啃噬她。站在悬崖上看见的反射的光,也不是真的光,而是底下到处涌动的各类虫子。各种花色不一,长短不同,粗细各异的蛇、蝎子、蜈蚣、蟾蜍就在里面游动着,异类相食。同类之间,有的在交,尾,有的却也在厮杀。周而复始,无穷无尽。从它们口中吐出的液体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这透明的流动物,远远看上去还以为是水。胜者赢得了活下去和繁殖的权利,败者的尸体则漂浮在那里被胶体侵蚀最终形成了各种复杂的颜色。
它们游动时互相碰撞到一起发出的“沙沙”声,就是她先前听到的那股类似风吹树叶的声音。深陷其中,令她头晕目眩。
那股子焦糊味儿已经直冲天灵盖了,熏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一个蟲蛊阵,真不愧是妖族血河。
在这里多待的每一秒,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被胶质啃噬着,彻底溶解只是时间问题。她整个人泡在这里面,虽然沉不下去,但也寸步难行。她想要挣扎一下,却发现这些胶海就像沼泽一样会越陷越深。于是她也不敢动了,学着沉焱的样子放平身体,才好悬浮在上面,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它们不会吃人?”离得这么近,不需要继续用神识交流了,她朝他问道。
“天黑以后会,天亮的时候是它们的休眠期。”
“那你被抓进来多久了?你之前怎么活下来的?”她又问道。
沉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我们需要快点离开这里,天快要黑了。”
“你倒是早说啊,我刚刚只画了一张符。现在四肢压根没法动,咱俩怎么逃走?”
指尖和掌心被咬破的地方,血腥味儿吸引了整个池子里的毒虫,它们注意到有新人进来了,暂时放下攻击彼此的念头,朝她游了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她可能会比沉焱更先死在这个地方。恐惧令她整个人开始战栗起来,甚至觉察不到皮肤被啃噬的刺痛了。
“不需要实质的符纸,你若能回想起符的样子,以神识在脑海中聚力化出,亦可奏效。”
这倒是句有用的话。谢晋闭上眼,仔细回想着刚刚画符的每一步,一边慢慢地伸手拉住他,勉强触碰到了他的手腕。脑海中,漆黑一片的世界,符的样子自动汇成了一个金色的阳刻印章,她的神识化成了一道星芒之光,从上落下,流经印章的每一处,一道完整的符便出现了。
最后一笔完成的时候,四肢百骸像是被人瞬间以灵气浇灌,通畅无比,仿佛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耳旁,那阵要把她吹下悬崖的风又出现了了。她握紧了他的手腕,不希望待会儿两人被吹散了,让她白跑这一趟。
汩汩流动的蛊阵中,成千上万的毒虫朝着二人所在的地方游了过来,似是要对他们下手了。悬崖上的结界感受到这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时,二人的身影早已不知被传送至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