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之和冯顾一人一匹马，更是快些。日落之时，便已进了昌州城。
    冯顾下了马，一手牵着缰绳，瞧着城池上的三个大字。
    “昌州城”。
    这是一座古城，从北周时期便已存在，跨过几千年的岁月了。青石城墙上斑驳累累，那是久经霜雪摧残过后留下的痕迹。
    而这座城能屹立几千年不倒，凭的也是这从极北之地运输而来的青石。
    在这北盟，主要的几座城镇中，城墙建筑都是以这北地的青石所建筑而成，牢固且不易被攻毁。
    战时，北周的人，正是依靠青石城墙，将千军万马拦在了墙外。也正是因此，曾经的北周才是乱世四国中唯一幸存下来的。
    苏慎之下了马，走到冯顾的身边，低声问道：“我们进城么？”
    冯顾闻言，微微颔首，率先进了城，苏慎之牵着马紧随其后。
    苏慎之脸上遮着月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浅淡的眸子。
    进城后，街道小贩向着他看了过来，面露不解之意。纱巾种这物件，在北盟，便是女子出门都甚少带，更遑论男子了。
    只这纱巾，是冯顾在出长安城时，冯顾让他带上的。
    那时，冯顾对他说：“北盟风霜重，你遮着些。”
    苏慎之心下涟漪荡起，他不知怎的，没有说出那句拒绝的话。女为悦己者容。他，为谁容呢？
    只是后来，他还是带上了纱巾。
    便像是以后，他都不曾驳过冯顾一句话。
    苏慎之想到此处，不由苦笑了下，只是脸上遮着纱巾，并未被人瞧见。
    只是，很快苏慎之便压下了那股子苦涩。淡淡的瞧着这北盟四城之一的昌州。
    苏慎之曾在苏府时，偶然听闻一位老者说起过这昌州城的繁华，方才在城外时，瞧着倒还有些不信。如今进了城里，才发现老者所言不虚。
    这城内，倒似另一番天地，比之长安城，更为热闹，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皆是各种新奇宝贝，手编的藤条花篮，穆如草的蝈蝈笼子，雕刻的孤狼等等，看的人目不暇接。
    更是有着精美的点心摆在店铺前，有的点心分为两半，露着里面的馅料。
    有个点心铺的姑娘，胆子大些，拉住了苏慎之的袖子，将那切开的半块糕点塞进了苏慎之的手中，羞涩一笑，退回铺子里。
    苏慎之微愣了下，半举着手中的点心，不知方才那姑娘这举动是何用意。
    前方传来“嗤嗤”的笑声，苏慎之闻声，抬眸望去，正见那冯顾扬着唇看着他，眸中笑意肆意，张扬。
    这是苏慎之所熟知的冯顾，不似昨夜那般的忧愁，懊恼。
    苏慎之心下忽的明朗了，他亦是笑了，眉眼弯了些许，那双清浅的眉眼，凭着这一笑倒无端多了些喜意。
    只见，苏慎之拉下遮面的纱巾，露出清秀的脸庞。他将手中的点心放入了嘴中，细细嚼着。
    这糕点的滋味不同于叶城那般甜腻，也不似聊城那般，在点心中习惯加入一点点的食盐，吃着总感觉味道怪怪的。昌州的点心，没有叶城的甜，味道却更香，并且不腻，细嚼之下，只觉那香味在嘴中蔓延着，直到溢满整个口腔。而奇怪的是，这香味并不会让人感觉到腻，只会觉回味无穷。
    这馅料调的恰到好处，苏慎之一口咬下，笑着说了句，“五仁馅的。”
    苏慎之现在的表情，带着些从未有过的娇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许是进了北盟，他感受到了在叶城时前所未有过的放松吧。
    只他这略带孩子气的神态，让我忽然意识到，原这苏慎之，也不过十八年华……
    他太让人放心了，以至于我忘记了他的年岁，忘了问他，有那些是你想为自己做的？
    冯顾眸色深深，他看着苏慎之，忽然走上前来。
    他抓着苏慎之的手腕，将苏慎之手中那剩于的小半块点心，一口咬进了嘴中。
    那芝麻，花生碎的香气，顿时溢满了口腔，冯顾挑了挑眉，看着那不知何时，从店铺中跑了出来的姑娘说道：“唔，确实不错。”
    那姑娘瞪大了眼，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冯顾苏慎之二人。
    苏慎之小公子便是在聪慧，亦是比不过冯顾这老江湖，他被冯顾这般调戏，便是性子再淡，亦是羞红了双颊。
    他想要抽回手，冯顾却偏偏不放，甚至抓下了他手中缰绳。右手拉着两匹马，左手拉着苏慎之向前走去。
    这世道，男男成婚，不仅在内陆盛行，在北盟亦是有之。小姑娘想通这结，不由羞红了脸颊，捂着嘴，退到摊子后面。
    苏慎之面目清秀，冯顾阳刚俊朗，二人走在一处，倒是般配的很。
    苏慎之稳着心跳任冯顾拉住他向前走去，二人一前一后。街道两侧的叫卖声在苏慎之的耳边渐渐远去，归于平静。
    苏慎之的视线，凝着冯顾的后背，他似乎一直是在后方这样看着他。
    冯顾走了不远，在一处两层楼高的客栈前，停下了脚步。
    “今夜便住在这里。”冯顾回首对苏慎之说道。
    苏慎之抬头瞧了一眼这客栈，只见大门上的牌匾写着三个烫金的大字，“飞来馆”。
    飞来仙子形如梦，来时醉里几多寻。
    苏慎之不知这客栈为何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不由觉得好笑。只见他眉眼弯了几许，点了点头。
    冯顾放开他，将马匹拴在客栈门前的桃树下。
    “走吧。”冯顾拴好马匹，拍了拍手，起身对苏慎之说道。
    苏慎之浅浅“嗯”了一声，随着冯顾身后，走进了客栈。
    方一进入客栈，热气和着饭菜香扑面而来。苏慎之轻嗅了下，这香气中带着一丝红椒的辛辣，更有一丝胡椒的麻味。
    这客栈做的竟是聊城菜。
    这个时辰，客栈内用餐的人不多，只有两桌的人，皆是穿着粗狂的男子。
    一桌坐在正中，另一桌坐的是他们边上的那张红木方桌。两桌人，似乎是认识，偶尔中间这桌的人说着话，那边上另一桌的人还不时插上个一两句。
    这些人，皆是聊城口音。
    苏慎之暗暗皱了眉头，这一路，他们遇到了太多的聊城江湖人士。
    冯顾坐好，眸色淡淡瞧了苏慎之一眼，幽幽问道：“怎么？”
    苏慎之闻言摇了摇头，只是他方才看向喝着酒的聊城几人的眼神，没有瞒过冯顾。
    冯顾眸色暗了下，没有多言。
    他曲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喝道：“小二呢？”
    小二方才正在后厨端菜去了，闻言掀开帘子快步走了出来，连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大腹便便的掌柜。
    掌柜的看到冯顾和苏慎之不由眼前一亮，忙上前招呼着，“哟，两位爷，今儿吃些什么？”
    冯顾同苏慎之虽衣着普通，但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贵家气质，瞒不过他的眼睛。他侧首瞧那小二一眼，拿过小二手上的茶壶，亲自走上前来，招呼着二人。
    冯顾微侧首瞧向这掌柜，微扬了唇角，颇有些痞痞的问道：“哟，听掌柜的口音，似是聊城人啊？”
    冯顾同这老板话起了家常。
    这客栈掌柜，双耳边束起的长发隐隐多了几缕白发，只是他这脸上倒没有留下几道岁月的皱纹，满脸生着横肉，这一笑起来倒不如不笑，脸僵的厉害。
    闻言，他举着水壶，亲自为冯顾和苏慎之二人倒着茶水，边倒边说：“公子聪慧，小老老家正是聊城，只不过十几岁时，便和家人来了昌州，数十年都不曾回去过了。只是，这乡音难改哟。”
    冯顾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闲闲说道：“哦，掌柜的，已来到昌州数十年了？”
    “是呀，一晃四十三年了，我也老喽。”掌柜的放下手中茶壶，笑着说道。
    苏慎之不知冯顾为何有此一问，他端起茶杯暖着手，静静听着二人的交谈。只是，他的双眸却偶尔不经意间扫过那不远处的两桌，神色稍显凝重。
    冯顾喝着茶水，眼角余光瞧着苏慎之。那时，苏慎之没有看到……冯顾垂了眸子将茶杯放到了桌子上，青瓷茶杯碰撞方桌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苏慎之闻声侧首向他看去，正见那冯顾凝着他，眸间幽暗，不知深浅。
    苏慎之心下倏地一紧，那滚烫的青瓷茶杯碰触着他手心的皮肤，亦是忘记了将它放下。
    冯顾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同那掌柜的交谈着，只听冯顾“呵呵”一笑，眸间一片朗月星疏，似是方才的晦暗都只是苏慎之眼花的一场错觉。
    “掌柜的离家数十年，这聊城菜做的却是地道的很，只闻这辛辣麻椒的味道，都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开呢。”冯顾道。
    掌柜的“哈哈”笑了起来，这笑容不复方才的僵硬，倒是多了些自豪得意之色。只听他说道：“小爷说的不错，在咱们这整座昌州城里，就数我这飞来馆做的聊城菜最是地道。不仅是因为我是聊城人，更是因为咱家的酱料，香料，那可都是从聊城本地采购来的。这馆子从我爷爷那时便开着，一干就是几十年的买卖。这北盟的人，不似南方水乡，口味清淡，也偏爱这些个又麻又辣的菜色。吃着爽口，上瘾。”
    客栈掌柜谈起这些儿个事，倒似打开了话匣子那般，只见他自个拉出个凳子，坐在了冯顾边上，拉着他的手，说这说那的。
    冯顾笑眯眯的听着，好似非常感兴趣那般，只是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的桌面。
    苏慎之心思细，他见此便知冯顾应是不耐烦了，只是他仍在强忍着。
    苏慎之不解，茶杯的温度渐渐退去，方才被烫过的手心微微发痒。
    客栈掌柜同冯顾相谈甚欢，二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个时辰好在用餐的人不多。
    也是正在二人交谈时，店小二已将饭菜给苏慎之冯顾二人端了上来。
    三菜一汤，还烫了一壶酒，菜上铺满了通红的辣椒，辛辣味道刺鼻，倒也勾的人食欲大开。
    这是掌柜的亲自为冯顾同苏慎之二人点下的菜色，并且他明说是要请冯顾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