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温热落在墨宁的唇上，他感觉到自己紧咬的牙关被人撬开，接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滑入口中。
    墨宁幽幽睁眼双眼，清明之色在他眼中汇聚成形。他看到了韩修那双深棕色的双眸正一瞬不瞬的瞧着自己。眸中微带着一丝急切。
    见着墨宁已醒，韩修放开了他，他双手撑在墨宁两耳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鲜血自韩修嘴角滑落至他的下巴，浓艳的鲜红让墨宁不由喉结滚动。
    “在这呆着。”韩修瞧着他，幽幽说道。
    说完，他翻身跳下了床。
    墨宁想要抓住他，却发觉体内微麻，双手双腿竟然动弹不得，只能微扭着头瞧着韩修，跳入浓雾中。
    浓雾一下子涌了上来，将韩修围在其中。墨宁看到浓雾渐渐吞噬掉韩修，他的身子不断挣扎着，却还是没能挪动分毫。
    浓雾恢复平静时，已不见韩修的身影。
    墨宁只觉双目欲裂，看着韩修消失的那方，喊道：“韩修！”
    他的声音中竟是隐隐带了一丝哭腔，三分焦急。
    “闭嘴！瞎嚷什么！”雾气中传出韩修略略不满的声音，细闻之下，又觉这声音中似乎还带着几分的愉悦。
    墨宁似是幻听了一般，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浓雾。
    突然，一道身影从浓雾中跑了出来。只见他长发凌乱，衣衫破碎，背上不知背了不知何物，鼓鼓一团。
    韩修。
    墨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似春风过岸，撩动人心。
    “接着！”韩修抓着背上的那“物”，朝着墨宁扔了过去。
    墨宁感觉到身上一松，他竟能动了。他立马坐起身，接下了那“物”。
    冰凉彻骨。
    墨宁低头看向怀中，这哪里是个物件，竟是个四五岁大的男童，面色青白，双眼紧闭。
    他向下看去，便见男童破旧棉衣下的身体，残缺不全。那本该长着双腿的地方此时翻出猩红色的血肉。墨宁不由皱起了眉头，清冷的双眸中露出心痛之意。
    那方，韩修将男童扔给墨宁，自己却并未跳上床铺，而是仍在浓雾中站立着。
    雾气似是动了怒那般，不住的翻腾着。
    雾中渐渐出现一个完整的人形，他站立起，怒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韩修，似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那般。
    “公孙叔！”墨宁叫出声。
    韩修目光撇过墨宁，“他死了。”
    墨宁眉头紧锁，他自是知道他已死。
    两年前，墨阳最后一次给家里寄来了书信，信里说道，墨阳在胡成遇到了劫匪，公孙叔为救他，生生挨了劫匪一刀，当夜不治身亡。
    那时，公孙伯也在府中，看到这封信时，他哭出了声。公孙伯公孙叔二人是同胞兄弟，因着家里穷，孩子多，这两个小儿子自小就被他们的父亲卖给了人牙子。两兄弟从小受尽磨难，食不果腹，体格较之常人更为瘦弱。只是后来，兄弟二人遇到了出城办事的墨城主。墨城主心善，见这对不足十岁的兄弟二人被人牙子毒打，生了恻隐之心，便将二人买下带回了墨城墨家。
    墨宁亦是公孙两兄弟照看长大的，而他虽性子冷些，却对着公孙二人有着很深的感情。听闻公孙叔死的那晚，墨宁一夜未眠，手握成拳，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熬到天亮。
    而今再见公孙叔，他竟已是“死人”？
    “你要怎样做？”墨宁沉下心问韩修。
    韩修望着眼前的“人”，淡淡说道：“死人应该待在死人的地方。”
    韩修话音刚落，公孙叔动了！
    只见他“抬”起了手，断掉的宝色握在他的手中，剑锋直指韩修，对着他狠狠地劈了下来！
    “当”断剑低鸣一声，却并没有劈在韩修的身上，而是被韩修的两根手指夹住了。
    不，我注意到不是双指，墨宁也看到了，在韩修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支残香，竟是方才炉中断掉的那半支！
    “香燃。”韩修幽幽念道。
    只见，韩修指间突然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
    公孙叔，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脸上竟然在这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放开宝色，双腿僵硬的连退三步。
    韩修脸上不悲不喜，他松开双指，宝色连同那半支残香一起掉落进浓雾中。
    火焰一瞬间腾起，整间屋子瞬间置于烈火之中，火舌疯狂的翻滚着舔食过浓雾中的一切。
    公孙叔像是“活人”那般，在火焰中尖叫着，他的声音尖细刺耳，我咬牙强忍着才没有捂住耳朵。
    床上的墨宁似是不愿看到公孙叔这般“凄惨”的样子，倔强的扭过了头。只是他双拳紧握，指骨泛白。火焰余光中，我看到他的双眸泛红。
    风吹进屋中，韩修长发飞扬。他紧紧的盯着一处，熊熊烈焰之中，他出现了。
    墨宁似是有所感知，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扭过了头。清冷的面容带着惊讶。
    墨宁竟然能看到“他”？我疑惑起，不应该啊。
    可是墨宁的眼中确确实实的倒影出了他的身影，黑袍加身，鬼面遮脸。
    他也看到了墨宁，黑袍中的手抬起，手指指向墨宁。
    墨宁的心突突狂跳着，寒意直窜大脑，那是一种感觉，冰凉和死亡。
    韩修突然走上前来，挡在墨宁身前，“公子。”韩修恭敬地对着黑衣男子说道。
    黑衣没有看他，韩修斜睨了墨宁一眼，“还不将你手中的恶鬼扔给他。”
    墨宁怀中的男童双眼仍旧紧闭着，死气沉沉。他，知道，怀中的男童不是人。
    只是他未动。
    黑衣男子的食指仍指着他。
    “公子，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他投不了胎，留在人间也是祸害，不如让他跟了你吧。”韩修像是没有看到男子的手势那般，故自说着，语气不带丝毫商量。
    男子闻言放下了手臂，转头看向韩修，喜怒未辨。
    韩修对着男子拱拱手，像是行礼那般，声音略显轻快，“恭送公子。”他说。
    黑衣男子似是哼了一声，一下消失不见，连同墨宁手中的男童。
    火焰渐渐熄灭，屋中浓雾已不见，只剩门口的那一小堆纸钱，香案，九龙棺。一如往日，简陋的可以。
    韩修见黑衣走了，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床板铺上。
    墨宁心下仍是不安着，他见着韩修坐下，才觉腿部生凉，眉头微皱着穿好裤子。
    “方才那人是谁？”墨宁穿好衣衫后，问道。
    只是，无人回答他。
    韩修坐在床板上，双眼闭起，已是睡着了。
    墨宁在韩修身后轻扶着他，小心的将他抱上了床。夜，已过去大半，只是那些在隐藏在黑夜中的“东西”，还不曾离去。
    墨宁醒来时，见到韩修单手支着额头，看着他。
    “醒了。”韩修的声音带着晨起时的沙哑，只是他的脸色有些疲惫的苍白。
    墨宁静瞧着他，“嗯”了一声，他的声音低沉，双眸深邃，幽黑。
    韩修坐起了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侧首瞧着他，道：“既然醒了，那便滚吧。”
    韩修说完，下了床。
    床板发出“吱呀”一声，韩修不由皱眉，这床是该换了。
    墨宁静静看着韩修的后背，似是没有听到他方才的话那般，“我见过你，对不对？”他问道，深眸带着异样的光彩。
    韩修闻言停下脚步，他未回头，脊背挺得笔直，“有病么。。。。。。”
    韩修凉凉撂下一句话，便走出了房门。后背的视线灼热，他仿佛没有感觉那般，说道：“墨小少爷，接你的人来了。”
    墨宁看着韩修离去，脸色未变。他穿好鞋子，院门处，公孙伯已等候多时。
    韩修故自洗漱着，墨宁走出房门时，他头也没抬。
    公孙伯看到墨宁出来，唤道：“三公子。”紧皱的眉头，得以放松片刻。他接着说道，“奴才接您回府。”
    墨宁看到公孙伯时，似是微微一愣，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公孙叔，良久，他才“嗯”了一声，声音沙哑。
    公孙伯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像个孩子那般。
    韩修像是没有看到这两人，他洗漱好，用毛巾擦着手，绕过墨宁走进了屋子。
    墨宁的视线跟随着他，直到院外公孙伯再一次开口，“三公子。”墨宁才收回了视线，眼中神色，似是怀疑又似是已经笃定了那般。
    “伯叔，走吧。”墨宁踏出大门，对着公孙伯说道。
    公孙伯眸中带着一丝疑惑的看了一眼屋内的韩修，拱手对着墨宁说道：“是，三公子。”
    墨宁的马赤兔就拴在离得香门不远处的小路上，公孙伯来时已将赤兔牵了过来。
    赤兔见到墨宁，亲热的蹭着他的袖子。
    墨宁摸了下它，正要上马，便见一民妇向着他们走来。
    民妇应该是外村人，大约三十岁的模样，脸上风霜多些。穿着打着补丁的粉色衣衫，长发用一支木簪挽着。
    民妇见到墨宁二人微微一愣，墨宁牵着赤兔走到一边，为民妇让开了路。
    她对着墨宁微微笑了笑，说了句“多谢”，便走进了香门。
    公孙伯不由眉头皱起，墨宁竟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他的视线已跟随着民妇进入院内。
    这间香门就那么点大，只有一间正房，院子也不大，用矮墙围了起来。院中东西倒不多一口水缸，一个脸盆，还有墙角边种着一颗幼苗，看那抽芽的叶子，似乎是株槐树。
    便是屋内说的话，在这院门口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民妇走到房门口，韩修正用黑布将九龙棺遮了起来，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向来人，问道：“求香还是买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