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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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一群人恼火地冲上前,举着自己的武器把那个人围在中央。
那个人在刀光剑影里信步,举重若轻,他的剑还好好地插在剑鞘里。那些致命绝招,于他,都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他望着沈东阳,神态从容,嘴角噙笑。
“住手。”沈东阳淡淡地说。
所有的人都望着沈东阳,沈东阳只望着那个人。
“拔你的剑。”他说,“你杀人不是很在行么,怎么不杀了?”
那人幽幽叹气:“东阳,我杀他们的话,你会更恨我吧?”
“也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那好,我来和你打。”
星光初浮石,月色凉如水。时有荡舟人,水月苍茫里……不过都是旧梦。
现实是刀,是剑,是不可能泯灭的血海深仇。
银光乍起又乍落,人影乍分又乍合。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一切只在刹那之间。
“咣啷。”
一把剑掉在地上的声音。
剑不重,声音听起来很重。
沈东阳看着自己没入对方胸膛的剑,看着对方靠近自己脖颈却放开了剑的手。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的情景。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空了,忽然碎了,忽然就要站不住了。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两步。
“东阳,当你执意离开寒烟宫的那瞬,我便明白的知道了……有朝一日,如果我死,定是丧于你手。”那人淡淡地笑着,神色间是他一贯熟悉的那种抹不去的自负,“除了你,别人绝对伤不了我。”
“他人又能奈我何?便是伤杀千万,我也不惧人报复。只除了你。”
沈东阳侧开头,没有看他,却将下唇咬得死死。嫣红苍白,交错陈杂。
对方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生硬,就像一根尖刺,狠狠地穿刺入体,也狠狠地扎在心上。留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洞,却阻止了血的出路。
表面上仿佛丝毫无恙。
其实内里已经体无完肤。
“其实我不介意死在你手上,因为都是我欠你的,自当还你。可是每次见到你,便又不愿意赴死了……你知道吗,若是死了,那就天人两隔,再看不见你了……我,舍不得。”他苦笑一声,“然而,我不死的话你终是不会心安的吧。”
“东阳,就让我好好再看你一眼,我很久不曾仔细看过你了。”
沈东阳直直地站在那里,阳光很大,仿佛抹去了世间所有的阴影,可是又仿佛漆黑一片。
这一刻没有风,云走得很安静,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心中像是有一股飓风,席卷着自己在浪涛里动荡摇摆。
眼角窥见那人苍白的面容,憔悴的身形,仿佛就要倒下。可是他一双眼睛还是如水中的月,月旁的星,清澈而专注地凝在自己身上。
当年他们坐在窗前,饮着酒,弈着棋,谈着天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目光柔软而温和,好像可以包容一切。
拿剑的手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可是……
沈东阳,他是你的仇人。
他让你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同胞,让你忍辱负重这许多年,做了这许多年的噩梦。
他紧了紧牙,皓齿微微刺入下唇,流血欲滴。
那人看着他的表情,眼神更加柔和。他说:“东阳,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可是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东阳,我喜欢你。”
“所以,我不会让你为难。”
沈东阳蓦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迅速地向后退去。玉带被风吹得向前飘起,紫衫猎猎而舞。
“不……”
他追上几步,那道紫影却已飞鸿一掠消失在崖上。
他怔怔地匐在悬崖边,看着那一片身影凝成一个细小的点,最后消失不见。
“太好了!”岳王跑过来,不,现在应该叫他萧复,“这个恶魔终于死了~接下来,我打算复国,东阳你愿意跟着我吗……怎么……沈东阳你好像不高兴?”
沈东阳闭上眼,只在舌尖品味着一些说不出口的苦涩:“……不是,我只是在想,家仇国恨终于了了,我对这些是非也厌倦了……”
“哦,你说你喜欢闲云野鹤的日子……不过你要走的话,至少也等庆功宴结束以后再说吧。”
“……嗯。”沈东阳慢慢走回众人之前,姿态优雅。
身体绷得笔直,下巴微微上扬一一这是他习惯的动作,现在却是自己的。
他的生命,终于还是像碎片一样,深深扎入了肌肤,与自己的血液流淌在一起。
那个人,若非仇恨,也只如水里的星月,皎洁清明。纷纷扰扰的战乱动荡里,也只有那人的寒烟宫,身在水中,心在月中。
明月赏花开,清风听鸟鸣,那人万籁生山,一星在水。
而如今……他也只是水里的星,在记忆里存活着隐约的痕迹。
沈东阳的掌心微微刺痛,长长的指甲扎进肉里,翻出一些血珠出来。
他居高而坐,就像当年那个人隔着花端,坐在高台之上。手抬起来,所有人跪下去。
他的牙齿慢慢咬紧。
“东阳……你真决定了,就这样了结了?离开寒烟宫?”
……
“食不安寝不寐么……非这样不可?东阳,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
……
“东阳……你可知,我希望你不曾离开寒烟宫,我希望我不曾喝下那杯酒……或者,我不曾救过你。”
……
“你就不能放弃这些,跟我回去么?”
……
他揉着太阳穴,嗓子沙沙地疼痛。
生命中不得不经历至少一场这样进退两难犹疑不定的抉择。选择铭记,抑或忘记,都是在为难自己本就不甚坚强,乃至脆如琉璃的生命。进一步,没有彩彻区明,拨云见月;退一步,也不是云淡风轻,海阔天空。这两者,皆是不可能为之为,亦是不可以为之为。
宫主,你的想法多么天真。
家仇国恨,溶不散在这小小一杯碧液琼浆里,凝不作淡淡一抹水烟云气,自唇边殁去;深情如许,湮不灭在那滚滚辘马尘埃中,化不成漠漠一道扬起的黄沙,再慢慢尘埃落定而寂然。
宫主,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