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鹤国的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春寒料峭。就是那温暖的阳光洒在大地上，也只能感觉到一丝丝微弱的暖意。我坐在佛堂前的蒲团上，听和尚念经诵佛。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细缝，阳光倾泻进来，给这本是昏暗的房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有人吗？”怯弱的声音至门外传来。
    我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起身躲在了佛像的背面，我不想让和尚之外的人看见我。和尚只是看了眼我的举动，并没有阻止。他起身开门，将门外那人让了进来。一身土黄色的布衣，头发绾结，用布包起。布满皱纹的一张脸正凄凄地望着和尚。
    “阿弥陀佛！”和尚念道，“请问施主来到我这小庙里有何贵干？”
    “求求和尚法师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来人跪在地上，向和尚叩首三拜，语气甚是凄凉。
    哼！多么可笑的人啊。平日里见不着你们来求佛，拜佛，今日出事了就来找和尚帮忙。
    和尚将来人扶起，缓缓开口：“施主莫急，你且慢慢道来。”
    “我是山下鹤秋镇的镇长。最近，我们镇中发生了一件怪事，每逢夜里，就会有一人惨死于丑时，死者皆失血而亡。现在，已陆陆续续的死去了五人。我们镇上的人都怀疑，是妖怪在作祟，所以，我恳请和尚法师能到镇中除妖，还望和尚法师大发慈悲啊！”
    鹤秋镇，多么可笑的名字。这个曾经陪伴我走过童年，这个无情将我和母亲抛弃，这个我日日夜夜深恶痛绝着的镇子，如今却遭到了妖的袭击，也好，到不如就这么毁了去。
    和尚拨动着手中那串颗颗呈暗红色的佛珠，良久，开口说道：“施主你且先回去吧，明日里再派人过来。”说罢，从袖管中掏出一打黄色符纸，递给镇长：“你把这些符纸分别贴到每户的门板上，今日便不会出事，切记，符纸只在明日卯时内有效。”
    镇长拿过符纸，匆匆拜谢后，离开了寺庙。
    “珊璞，你出来吧。”和尚说。
    “和尚，你真要帮山下的那些人？”
    “及时行善，莫问缘由。珊璞，这次我希望你去。”
    “为什么？”我不明白和尚的做法，他应该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然而和尚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记得母亲曾经说过，和尚所说的每句话，所做的每件事都有它存在的理由的，我忤逆不得。和尚呀和尚，你真是太善良了。
    叹了口气，我回答到：“知道了，明天我就去！”一甩袖，我离开了佛堂。
    后院的桃花开得依旧是那么的美丽，丝毫不受寒气的侵袭。摘下一片花瓣，将它轻轻地含在嘴里，一股带着花香的甜味滋润着我的味蕾。母亲，您知道吗？和尚让我明儿下山去鹤秋镇除妖。您不觉得这有多么可笑吗？鹤秋镇，那个曾经带给我们辛酸回忆的镇子。母亲，我是一个半妖，不属于人也不属于妖，但我又有着一半妖族的血统，一半人类的血液。和尚竟让我这样的一个半妖去除妖，母亲，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一阵冷风吹过，从桃树上带走了一片片花瓣。粉色的瓣儿在空中如蝴蝶般翩翩翻飞，母亲，那是您在对我说话吗？
    次日，来接我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棕色的头发被一根细绳紧紧束在脑后，褐色的眸子里总含着一点淡淡的忧愁，他是阳光的，就如四月的暖阳。他告诉我，他叫苍术，一个人住在鹤秋镇里，家里没有亲人，如果我不嫌弃，也可在他家暂住。我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苍术憨憨一笑，说：“男人心粗，忘记了姑娘家不方便，糟人闲话。对了，你叫什么？”
    “无名无性，何必计较！”我送给他的，还是那万年不化的冰山表情。
    “姑娘要是笑笑，肯定会很美。”
    我撇过头，不再说话。
    鹤秋镇，看上去永远是那么的喧闹，即使我离开了三年。但不同于以往的是，人们的眼中多是惶恐，还有那个我曾和母亲一起住过的地方，如今已变成了一块堆积木材的废墟。人们用一种敬畏的眼光看着我，或点头让路，或顶礼膜拜。记忆这种东西真是不堪一击，才短短的不到三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我就是当年那个令他们厌恶的半妖珊璞。
    “镇长说，姑娘有什么事，直接问我便可。镇中的南面有一间空屋，你可在那里歇息。”苍术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用了，我自有地方可去，到了晚上，我再除妖！”不等苍术开口，我跑了开去。
    在静谧的夜空下，我坐在那片废墟之上，抬头仰望闪闪星光。萧索的月光照亮我淡白的侧脸，摇了摇手上的那串银铃，清脆之声幽幽飘远，母亲，这里曾是我们的家啊。
    “在看什么？”冷不丁冒出声。
    我回头望去，褐色的眸子，淡定的笑容，原来是苍术。不去搭理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前方。
    “月色很美，铃声很好听。”
    “你来做什么？”我显得有些不耐烦。
    “陪你一同捉妖！”苍术微微一笑。
    苍术，你可知道，你总是带着淡定的笑容，但眸子里却只有忧愁。
    “捉妖可是件危险的事情，你不知道妖怪很可怕吗？”
    苍术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没有离开我的身旁。算了，就由得他去吧。
    “妖气！”我大喝一声。
    这是一股不同寻常的妖气，时强时弱，让我无法感应到它的具体方位。我只得嗅了嗅鼻，从背上取下弓箭，依稀地寻着那股血腥的气味辨别方向。苍术紧紧跟在我的身后，没有卸下丝毫的防备。我想我奔跑的速度是很快的，但他竟能跟上我的步伐！然而，我们终究是来迟了，一具干瘪的男人尸体躺在屋中，四周没有留下一滴鲜血。那凄惨的哭声扰得我心中好烦乱。一道黑影从我眼前飞快掠过，妖气消失了。
    从眼前的状况来看，妖是专为吸人血而来的。那时强时弱的妖气，约摸是受了伤。一个受了伤的妖，为什么会明知道有除妖师的存在，而毫不顾危险的吸人血呢？难道人血具有恢复妖力的作用？好一个坏妖！
    第二日，我来找苍术：“苍术，告诉我，这几日死去的都有哪些人？”
    苍术细细回想：“王婶家的大儿子，耕田的张勇，田家卖肉的大哥，会点武术的陈师傅，爱喝酒的张无赖，还有昨天姑娘见到的安盛华。”
    “哦？从名字来看，他们都是男人了？”
    “对！”
    “那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相同特征？”
    “如果非要找出些相同特征的话，他们应该都是身体强壮的青年男子！”苍术思考得很快。
    “好，那么今天晚上，你将所有符合这些特征的男子带到南面的那间空屋里，当然也包括你在内，我来除妖！”
    苍术点头，我俩分头开始行动。
    夜里，寂静得让人觉着有些恐怖。我将连同苍术在内的这些强壮青年用熏香迷晕，然后躲在阴暗的墙角，伺机捉住那只猖狂的坏妖！时值丑时，果不出我所料，那股时强时弱的妖气再次出现。
    一团黑影“嗖”地一下闪了进来，隐约中，能看见此妖体态微胖，眼睛向外突出，嘴巴咧到了耳边，四足似有掌蹼，月光映照在它的背部，泛出幽幽的绿光。原来是一只蛙妖，不过从外形的不完善来看，似乎受了伤。
    蛙妖蹑手蹑脚地走到其中一个男子身前，俯下身来，张开它那垂涎欲滴的血盆大口，朝脖子处咬去。
    我快速起身，从身后取下弓箭，凝聚妖气，化出三根箭矢来，对准蛙妖大喝一声：“停下！”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那只蛙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向我：“咦？半妖？！”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箭矢对准蛙妖，只要它一有举动，我便发箭。
    “哈哈哈哈！区区一个半妖，还敢在我蛙爷面前撒野。”
    “说！你为何要吸人血？”我眸子里发出令人颤栗的寒光。
    那只蛙妖有些紧张，吞了口涎水，抽抽噎噎地回答：“别，别杀我，前阵子我修炼时不小心着了道，内气大伤，听说喝人血能够快速恢复妖力，所以，所以我……”
    话说到这里，那只狡猾的蛙妖变作黑影向屋外逃窜出去，我紧随其后，将它逼在了墙角。
    蛙妖大怒：“不要忘记，你只是一只半妖，为何要帮助人类？难道人类给过你恩惠？”
    蛙妖的话挫到了我的痛处，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内心隐隐作痛，我聚气拉弓，将箭矢精准地射向了蛙妖，蛙妖痛吼一声，化作了一道蓝气消失在空气中。
    鹤秋镇的妖，被我除掉了。但我心里却有不甘，蛙妖临时死前的那句话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和尚，你让我来除妖，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想再和镇中的人有任何接触，趁着天还没亮，我背起弓箭，起身向寺庙进发。
    “珊璞！”
    咦？是谁在喊我？这声音……好熟！真可笑，原来镇中还是有人记得我的，没想到会是他。
    “既然认识我，为什么之前还要问起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苍术，你一定还是保持这那淡定的笑容，可惜，你那忧愁的褐色眸子却揭示了你那欺骗性的笑容。
    “不转身，你就能知道是我？”
    我点点头，这几天，唯一一个和我接触得最多的人，不是你又是谁？
    “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吗？”苍术自顾自话起来，“三年前，你杀死了我唯一的妹妹，那天你手上的那串银铃发出的声响，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那天晚上，镇长带头烧毁了你的家，我以为你死了，但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活着，活在离我们镇中不远的寺庙里！”
    我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苍术：“要是觉得痛苦，就不要再这样笑了。知道吗？你的眸子欺骗了你的笑容。”
    寒风从我俩的空隙间“呼呼”扫过，苍术仍旧带着笑容，对我说道：“我要替我死去的妹妹报仇！”
    “哈哈，真好，你还可以替你妹妹报仇！那谁来替我报仇？要是没有你们当初那咄咄逼人的举动，我的母亲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了我！放弃吧，你是打不过我的。”
    “打不过又怎样！我是不会放弃的。这次，你帮了鹤秋镇的大忙，所以我现在不是来报仇的。但下次，如果再见到你，我一定会替我妹妹报仇！”
    我背过身来不再看着苍术，只是这么静静的站着，很久很久。苍术，你知道吗？你那褐色的眸子总会让人看起来心痛，但是它却真的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