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关于记忆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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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我是说恐怕。
恐怕她终会在我的心头纠缠,不是说她刻意地去纠缠着我,而是我一相情愿地让她纠缠。
就实质来说,她是不可能纠缠着我的,所以无非是我借她的名义纠缠着自己。
"这又是何苦呢?"我这么对自己说,而在这一刻,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女生的姓名,不止这样,甚至连其音容笑貌也想不起来,她是如何给我以印象,如何纠缠我——这些更不用说,一一没有印象。就像是忽然间被偷去了什么,被怎样又如何的感情使然,全然没有印象。
较之这些来说,对于当时的情景倒是一清二楚的。有明亮大落地窗户的某处饭馆。由于是正午,阳光全抛在我的脸上,一条可怜的三条腿的狗一跳一跳地跑来。隔着仿佛可以伸手穿过的透明得过分的玻璃看着我,我说了些什么,然后,坐在我对面的人,大抵是个女生,极其哀怨地对我说:
"何苦在这个时候提及那只狗呢?"
这样一来,她的一切又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自然而然的,我忽然又记起她做在我对面,巧笑吟吟地喝一杯茶,我的距离可以很轻易得看见她鼻尖上的极小的痔,被热茶在笔尖上蒸出细密的汗珠,说漂亮也未尝不可,可是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亲近可人,其次才是漂亮。
"其实并不是很想就那条狗说些什么?可是总找不到可说的东西,姑且借来一用,想必它也不会介意,真希望它不要生气气"我看着窗外渐渐走远的狗自言自语道。
"如果它生气了,必定把脸拉得和我一样。"我摸摸自己的脸,削瘦的脸颊真的较一般人还长一点。
"真是的,哪有人一本正经地说笑话?"她笑着说。
"那倒也是。"我冲她一笑,闭上眼,接着抽未抽完的烟,
说起来陶冉同我在一起也是有半年了。
那半年之前呢?
"因为喜欢你,所以无论如何也想和你在一起,较之别的什么来说,我确实是因为单纯地喜欢你而喜欢你,而到底是喜欢你的什么?种种细节的地方,我都说不上来,弄不清楚,总之我确是喜欢你,这些。你能够明白?"我这样问她。口气带着无意的迂回,又似卖弄地把长长的一串话一口气说完。
"说实话,并不是很明白,但大概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她笑岔了气。
"那就好了。"我说。
※※※
我们当晚就沿着城市最热闹的街道来回走了三回,也不特别地为了什么,只是觉得非走不可。就好像是某种需要坚守的东西,当然,步行是很好的调剂,比各自分手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要好很多。
第三回时,路过音像店的时候,店铺向外的音箱在放着广岛之恋。
"为我证明我曾真心爱过你。"莫文蔚在唱。
陶冉弄不懂:"爱过谁也需要证明?"
"这样来看,也许无非是向对方表明其实我们曾经有过爱情,还不至于太过难过,大多数的爱情都需要证据。"
"我们也需要证据吗?"她一脸悲戗。
"大抵是这样的,但事无绝对,不是这样的么?某类人总会是特殊的。"我这么对她说。
我当时并不会想到这些,因为她好好地在我身边,手心柔软呼吸轻缓。用手慢慢地拨弄头发,我送给她的发卡松松垮挎地夹在哪儿,忽然滑了下来,在粗糙地砖上发出咔的轻响,然后她呀地低呼了声。
一切都这么真实地摆在那儿,需要什么证据?我当时做的,也只是弯腰帮她捡起,然后小心地别在她的头发上,然后用手拍一拍。
而如今我却又急于想寻找我们爱过的证据,但是我们之间所存在的,无非是些平白的对话和默默相对的情景,我几乎无法确定我们是否爱过,于她于我,也都无法去证明,我们接过的吻,抵着头说过的话情话,种种之类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过?她连一件可以证明的物件都没有留下。
所以当我想起她时,才会有一种缺乏实质无法把握的迷茫将我包围,陶冉究竟是确实地存在过么?这样的问题让我痛苦万分,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地忽然消失了。
这样的记忆因为过多地回想和伴随着的不确实感,所以无形中有种深远的感觉,我对于追根究底地确认其真实性让我忽略了其本身的经过和对象,使之更不具真实感。
※※※
时间大致是在2003年的九月,于我而言,并没有发生什么之类的惊天大事,期间一个朋友去世,两地相隔太远,我并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死因是劳累猝死。我对此多少有些惊讶,二十六岁无论如何也不是应劳累猝死的年纪,然而他的确死了,对于我及其他人无疑是一种阴影,即人生如果只到二十六岁,那你可以做些什么呢?坚持过三十岁才结婚的人在这种压力下结婚了,我也从工作的地方回到了我的家乡。
有熟识的人忽然问我陶冉的事情,我才确定那是真的,她确实存在过。
"对于此,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接着他又问那个去世的朋友,在得知其死因的时候大为吃惊,连连摇头,说他是个不错的人,务实,人又肯吃苦,在学校就是个极为努力的人。
"正因为是极为努力的人,所以才会这个样子。"我如此说。
"大抵是命,多多少少都会注定的。"他说,接着有请我喝酒,说他已经结婚纪念,有了一个女儿。
"我打心眼里羡慕你。"我说"我现在还是只身一人。"
"哪里!要死命死命地赚钱养家,总不得闲,还是你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幸福。
我们一直聊到九点半,他接了好几通电话,最后对我说留不聊了,家里叫回去。
我笑了,说:"做学生的时候就被家里管着,不能晚回去,怎么结了婚了,还是这样?"
他尴尬地摸摸脑袋:"哪里一样了,以前觉得烦,现在不烦了,每天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为了她们?反正被管习惯了。"说着抢先把酒钱结了。
他走后我又想起陶冉,如果她是真的存在过,她又是何时不在的呢?
我记得在某天早上起来,发现房子里关于她的一切都已经被收走了,我电话里她的电话,短信都被删去,床头的合照,钱包里的大头贴,我们一起写过的本子,连同她的衣物书籍,也一并不见了,我始终也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开又为何离开的。
这一年的任何节日都没有可以算是深刻回忆的东西,既没有意外也没有争吵,就连情人节都毫无新意,让我根本不确定是否真的度过这些日子,房东去了外地,根本没有见过陶冉,对门我从来不认识,也不敢冒昧地打扰,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可以确信陶冉住过的证据。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和陶冉之间真的没有任何深刻的印象,如果她真的存在过,那我们又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没有争吵,没有过于甜蜜的事情,没有一起外出旅行,没有带她见过朋友,如果她真的来过我的身边,我们真的是情侣吗?问题便从她是否存在过转变成我们是否相爱过,然后我就连我是出于什么目的去寻找她都弄不清楚,我这样和她度过了2002年,却根本不确信自己是否真的过了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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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里一直坐到很晚,喝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又想起自己到底是如何认识陶冉的,这一切的起源,其实是来自一棵巨大的枇杷树,然而,对于这棵树的印象,是来自我的小学的时候。
我忽然又想起那很小的校门,以及那又黑又瘦小的我匆匆地穿过校门,我在这样的回忆中来回地走,摸着那一切从前熟悉现在却有不直到在不在的事物,那儿真的很小,在当时那么小的我眼里以及是小的出奇了。我还记得枇杷树宽大的叶子用一种紫红的颜色铺满地面,然后用光秃的枝子表明它的有励,凸起一块块灰扑扑的筋肉来,而它旁边的旗杆子,以及冰凉地将那漂亮的国旗忽略调了。
枇杷树的高和有力是我始终相信的,所以在它输的那一天,我总试图去忘记。
那一天,它输在了冰冷的钢铁膀子下,我看着它的根带起的泥土,纠缠在庞大根结上的还是新鲜带着水的味道,散落在四周的以及干的没有了生气。我站在黑糊糊的有着剧烈死亡气味的大坑旁有快掉下德文感觉,它连同时间一起旋转着,想把我吸进去。我站在那,将身子晃了晃,终还是离开了那棵巨大的树和那巨大的坑。
其实,当时它想吸进去的,是现在的我,我明白这个记忆的可怕时我在高中,但是我已经分不清那棵巨大的树真正的大小。我总觉得那是无比大的一样东西,就和那黑坑一样是无比的大。
"我总觉得我绕了它走,然后一走就是一天,所以我怎么也无法超出他的影子,于是我就开始跑,当我以为我可以跑出去的时候,天黑了,它的影子便将我可以看见的所有地方都遮住了。"
"这不可能,你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放下这么大的树。"陶冉这样地斩钉截铁,我也知道这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会有这么大的树,也没有人相信一个孩子会奔跑一整天,在我记忆中那个小得不能在小的学校,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树。
可是在我能触及到的回忆里,这又是真实而可怕的清晰,我没有拒绝这个记忆的理由。
是我的记忆错了?
那么,错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