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传说、忆往昔
    任凭御紫炎如何努力观察，仍是无法从燕琉璃身上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这时，燕琉璃似乎对御紫炎的视线有所感一般，对着别处的目光倏地一转，与御紫炎的撞个正着。
    “——”御紫炎愣怔片刻，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暗道不好。他在自己父皇面前没有扮演好一个稚子的角色也便罢了。如今在一个底细不清的他国太姬面前，他怎得也如此大意？
    暗暗责备自己实在太过大意，御紫炎强作镇定，任凭两眼保持方才直勾勾的模样，只是努力做出一脸困倦的样子，还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
    不过那燕琉璃果然不是如此轻易便能打发的。勾人的媚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御紫炎，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
    御紫炎心中清楚自己方才探查的目光引起了燕琉璃的疑心，背后冷汗直流，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坐在御紫炎身旁的晏灵也注意到燕琉璃的视线，面上表情微沉，正欲有所行动，却瞥见坐于主位的御天行对她使了个眼色。
    微微一顿，晏灵还是敛目静观其变，只是她袖中的双手已攥紧成拳，时刻准备出手。
    御紫炎不知须臾之间，他与燕琉璃的对峙已经引起多方关注。片刻的犹疑，令他更加无法在此时突兀的移开视线。他正思索着如何模仿无知孩童、不着痕迹的转开头，却觉一阵晕眩。
    “呃——”
    小手不自觉抚上胸前，御紫炎只觉胃中一阵翻搅，竟是说不出的难受，脑中也是有些浑浑噩噩，只勉强保持清明。
    一直无声观察着燕琉璃与御紫炎的御天行眸光一沉，“铛”一声，手中的酒杯不轻不重放在桌上，成功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也将燕琉璃的视线自御紫炎身上移开。
    呼……
    燕琉璃的目光一撤去，御紫炎瞬间觉得自己如离岸的鱼儿重回水中一般，有种历劫重生的解脱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御紫炎此时方惊觉适才那一会儿的功夫，他竟是被冷汗浸湿了衣衫。
    晏灵察觉到御紫炎的异常，也立时明了个中原委，沉下脸色，投向燕琉璃的目光冷若冰霜，手上却是一刻也不耽搁，覆于御紫炎丹田处，为其缓缓注入一丝真气。
    感受到清凉舒缓的真气游走于体内，御紫炎才没有真的晕过去。紧紧拧成一团的眉终是舒展开来，不似先前那般难受。
    几乎未做片刻多想，御天行的衣袖看似随意一拂，却已是送出一道凌厉掌风，带着霸道内力直奔燕琉璃而去。
    燕琉璃顿时身子一僵，红唇抿了抿，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笑意。
    “在朕面前，太姬未免太放肆了。你那点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惑术，想要对朕的皇儿做什么？”
    携着一缕内力，毫不掩饰的天子之怒传入燕琉璃耳中。
    方才御天行不过小惩大诫，并未使出十分内力。只是燕琉璃强忍着一口气将喉中的血吞了回去，这可就令伤势白白加重了几分。不过堂堂燕昭太姬，岂能在国宴之上很不优雅的吐血？何况如此一来，太姬殿下方才以惑术对付御寰皇帝陛下及其皇子的事，岂不是搞到人尽皆知了？
    呵——燕琉璃无奈苦笑。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否则谁愿意无端挑起天子之怒？可惜现在她想要解释也说不出口了。
    正在这尴尬时刻，燕琉璃忽觉身后有人轻轻地拉扯自己的衣袖。侧过头去瞄了一眼，燕琉璃原本有些为难的脸上倏地绽放出一抹夺目的笑容。
    转过头，燕琉璃站起来向御天行一福身，垂首说道：“琉璃久慕陛下英名，今日终于有缘得见，心中甚是激动。为聊表琉璃敬仰之情，特备下几份薄礼，还望陛下莫要嫌弃琉璃的这点心意。”
    “……”燕琉璃说话的当口儿，其他人没注意，御紫炎却是看出了些蹊跷。
    他尚在襁褓之中，被玳嬷嬷抱着，故而视角与他人不同，也因此发现了燕琉璃说话时口型竟与话音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似乎……声音发出来之后须臾，口型才做出来。
    莫非——
    御紫炎不太确定的四下环顾一周，终于在燕琉璃身后发现一个举止令他生疑的男子。只见那男子看似举杯饮酒，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口鼻。
    这举动看似自然，但御紫炎注意到，那男子以衣袖遮挡的动作，维持了太久，根本不是饮一杯酒所能维持的时间！
    莫非是“双簧”？没想到在这异世，他还能见到这等戏法。紫眸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而后目光下意识的转向一旁。
    俊朗华贵的身影不期然的进入视线，流金的黑眸仿佛早就准备好迎上他的目光。
    御紫炎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发现了燕琉璃的秘密之后，竟是自然而然的看向自己的父皇，而后者好像会读心术一般，对他所思所想所为了然于胸，并给他一个肯定与赞赏的微笑。
    父皇也发现了？御紫炎有些意外却又立刻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唇线微勾，御紫炎了然，自他出生至今，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便好像是强大到凌驾于一切之上，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能够洞悉世间的一切，区区“双簧”的小把戏，又怎能瞒过他呢？
    御天行自然没有错过御紫炎眼中的激赏之意。说也奇怪，本该早就习惯这种充满敬意、自下而上仰望的目光，可由这个小人儿的紫眸中露出，却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情舒畅。
    而御紫炎则再一次自动将自己对御天行的感觉归结为子对父的濡慕之情，并未多想，也没有理由多想。
    “……”
    燕琉璃“说”完那一番话后，却并未得到上座之人任何的回应，有些好奇的抬起头，看到的便是御天行与御紫炎对视的一瞬。唇角挑起一丝玩味的笑意，这个小皇子，看来当真特别的紧啊。
    御天行注意到燕琉璃的动作，收回落在御紫炎身上的视线，淡淡说道：“哦？既是太姬的一番心意，朕又怎会推却？”
    “呵呵，那就请陛下拭目以待。”燕琉璃自信一笑，然后三击掌，便见有随从动作熟练的抬上一个偌大的纯白屏风并一些道具在朝云厅的水中舞台上布置了起来。
    而方才在燕琉璃身后那名可疑男子也站起身，对御天行及在场众人做了一揖后缓步朝舞台上走去。御紫炎微微蹙眉，目光牢牢锁定那名男子，不知燕琉璃此行到底图谋些什么。
    片刻后，舞台上已准备妥当，夜幕中那一道纯白屏风，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朝云厅中的文臣武将都猜不透燕昭太姬口中的“礼物”是什么，为何以屏风格挡住不肯示人。而久居深宫中的嫔妃们更是觉得新奇，便连宇文莲华与凤方芸也暂且将御紫炎放在一边，纤纤玉手捏着丝帕，伸长了优美的颈子拼命朝水上舞台观望。
    看着众人满脸好奇的样子，御紫炎脸上倒是有几分笑意。呵，若是他所猜不错，大概——
    果然，当屏风后突然亮如白昼之时，屏风上也现出几道剪影。而屏风后面，也缓缓传来富有磁性、引人入胜的男性嗓音，与隐隐约约的锣鼓乐音。
    “话说远古，鸿蒙不分、昼夜不清。乃有盘古大神手持神斧，以无穷神力，劈开混沌穹宇，手擎为天、脚踏为地，天地为开、宇宙初始。女娲上神以泥塑人，方有我等祖先繁衍于世。然，天神大战，祸及苍生，有共工神怒而撞不周山，天倾地陷，凡人危矣！”
    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传说，但配着那低沉悦耳的男声讲解、惟妙惟肖的口技配音，再加上剪影在白色屏风上精彩绝伦的表演，倒使得众人沉迷其中、一时忘了先前宴会上各自怀揣的心思。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对此雕虫小技兴趣索然的御天行、比如抓紧时机调息缓解伤势的燕琉璃，再比如，对口技与皮影戏并不陌生的御紫炎。
    垂下眼睑，掩去紫眸中的波动，御紫炎心中倒是浮起一丝怀念——没想到，此世的神话传说，竟与自己前生如出一辙。而这样的表演，曾几何时，他也同一群小伙伴挤作一堆，不无惊奇与向往的、聚精会神看着那些在天桥下“撂地儿”、“打把式”的艺人表演。
    只是……
    物是而人非，今夕往昔。便连那一群小伙伴的音容笑貌，也已模糊不清，也许，不只是因为那时年少不经事，或许，……
    思绪戛然而止，御紫炎重新抬起头，紫眸中是令人心悸的虚无。
    ……
    随着御紫炎的动作，御天行也收回视线——方才那小人儿脸上的情绪，虽是淡淡的，却莫名的满是沧桑。透过那稚嫩的容颜，御天行仿佛看到了一抹满是伤痕的、疲惫的灵魂，令他再次感到疑惑——才出生一年多的婴孩，心底会有怎样的伤痕？又会因何而疲惫沧桑？
    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而那故事的内容，引起了御天行的注意，也使得御紫炎侧目。
    “幸得女娲上神取神界五色石，补天之漏洞，又以神鳌四足为柱，乃定四极，灾祸方平。数万年后，异兽现于苍生。那异兽行事神诡难测、正邪难分，因着己身状若巨狐，自称‘九天幻狐’。然其时而化成人形，雌雄莫辩，姿容无双、惊为天人，一双魅紫瞳眸勾魂摄魄，迷惑众生。”
    ……听到此处，御天行、晏灵与御紫炎不约而同眉峰微蹙——异兽、紫眸、迷惑众生？而太常太卜、宇文莲华同凤方芸则是蓦地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句“惑星降世”。是巧合？抑或必然？
    “相传此兽与天同寿，乃天地未分时由混沌之气中孕生而出，真真是天生地养，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周山拦不住他的去路、忘川水阻不下他的脚步，便是天神地仙亦要忌惮几分，更使得那异兽恣意妄为、游戏人间。一日，那厮突发奇想，想要给自己喝水的碗弄点装饰，便捅破了天，取下女娲上神当年用于补天的五色石。”
    本隐隐约约的乐音此刻陡然转急，凌乱的鼓点似要将听者的心湖也搅乱。
    “天再破，人心慌，异世魍魉、远古凶兽纷纷降世。一时间哀鸿遍野、死伤无数，更有魑魅蚕食活人、死人魂魄，更令阴阳两界秩序大乱、民不聊生。
    众位得道上仙见世人受苦，便联手擒拿那九天幻狐，欲夺回五色石将破了洞的天重新补好。可叹那幻狐竟冥顽不灵，见自己闯下弥天大祸，非但不思悔改，还为了对付追杀的众仙，以五色石配以混沌目、穷奇齿、九尾唇、鸣蛇翼、饕餮舌、魔舍利等诡谲材料炼化出迷魂水，欲洒遍天下江河湖海，以期统摄天下生灵，为其驱遣，与众仙对抗。”
    “众仙得知幻狐歹毒用心，既惊且怒，上下齐心、任凭天涯海角誓不轻饶乱世妖狐，人人得而诛之。那一战，人间历经百年浩劫，妖狐终是寡不敌众、邪难胜正，于九霄之上，被众仙围困。然妖狐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被众仙打得魂飞魄散之前，自毁法器，五色石亦被妖狐施咒、散落凡间，难寻其踪。
    然补天之事迫在眉睫，众仙为天下苍生，舍生取义，竟以千万年修行为代价，将仙魂炼化为石，方化解人间一场浩劫。自此之后，世上再鲜有修者仙迹，纵有一二，亦隐世不出，凡人穷其一生，也难窥其真颜。”
    ……亦真亦幻的讲述告一段落，乐音也渐渐平息，听得入神的众人却仍自沉浸在方才那一个简短却又神秘的传说之中。御紫炎此时心绪也难免起伏。
    虽然早些时候已听父皇提起过修真者在此世的兴衰，对混沌异兽、九天幻狐却是头回听说。再想到故事中讲的“紫眸”，御紫炎不由得皱起了眉——即便清楚知道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凡人之躯，听到故事中的九天幻狐被说成十恶不赦的凶徒，且同样有一双紫眸，不知怎的，御紫炎心底就是有一抹挥散不去的忿然。
    仿佛是在回应御紫炎没来由的不快，清脆的酒杯落下之声打破朝云厅的沉寂，“铛——”
    “陛下以为，这故事可还精彩？”显然已经调息完毕的燕琉璃，笑意吟吟的问道，“这表演便是琉璃敬献于陛下的第一份礼物，不知陛下可满意否？”
    “不错。”辨不清喜怒的两个字，清清凉凉、平平淡淡，说是不错，却半分喜意也听不出。
    宴会上其余众人也觉得，这表演妙则妙矣，故事情节却太过诡异，实在不适合今日这般喜庆的场合讲述——虽然这喜庆只是表面上看来。
    “呵呵，陛下欢喜，琉璃便欢喜了。”
    仿佛对御天行明显言不由衷的回复浑然不觉，燕琉璃依旧浅笑嫣然、风情万种，旁若无人的对御天行“明送秋波”，“不过呢，这只是故事的一个版本。”
    燕琉璃的话引起众人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