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下部  96、那日雨夹雪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61  更新时间:21-05-15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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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6、那日雨夹雪
    圣诞前一个礼拜天,我陪爷爷奶奶去教堂。
    通常,他们去做礼拜,我就在教堂前的空地上看车,逗别人家的小狗玩,从不进去,因为我没有宗教信仰。在我眼里,上帝没爷爷奶奶他们想得那么圣洁,玛利亚无性有了耶稣,谁知道耶稣是什么性取向,反正没听过耶稣有什么绯闻、情史,他老不找女人,见天在大庭广众暴露出瘦骨嶙峋的身子,这一切都大为可疑,和现而今许多盖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
    多半是圣诞快来了,大家都忙,礼拜很快就结束了,可我和小狗刚培养出一点感情,还没玩够。见爷爷奶奶相互搀扶着从教堂出来,我说,这就完啦?也忒草草了事了。不过,后一句我是用北京话说的,爷爷奶奶不知我说什么,一味冲我笑。
    离开教堂,我陪爷爷奶奶去商场购物,买了圣诞节要用的东西,其中包括给我买的毛线帽和两棵大大的圣树。爷爷说今年圣诞因为有我在,树就可以买得大一些,不怕没人搬。
    两棵快两米高的圣树,我在商场工人的帮助下,搬上了车。回家后,我独自对付,没让爷爷花一点力气,爷爷也不跟我客套,觉得这种力气活该我这样的孩子干。我将其中一棵圣树放在起居室,另一棵放到小楼前,这样,从里到外就比较有圣诞节气氛了。
    爷爷看我架着梯子饶有兴致地把一件件饰物挂上圣树,乐得呵呵的。我猜,这是老人最快活的一个圣诞了,而对于我,则是在温哥华的第一个圣诞节,也许……也是唯一一个。谁知道。
    我爬在梯子上问爷爷,尤瑟夫去哪儿了?
    爷爷告诉我他去了多伦多,说是去办理加入多伦多舞团的事,“很快就回来的。”爷爷说。
    我说,他回来过圣诞吗?要是回来多好,我们四个人一块,就更热闹了。
    爷爷说:“你们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我说,也包括我吗?
    爷爷说:“当然。”
    我说,爷爷,今后无论我去哪里,每年都回来和你们一起过圣诞节好吗?
    爷爷高兴地说:“欢迎,我的男孩,我们高兴你能和我们一起过圣诞。”
    我在梯子上俯下身子,让爷爷亲了一下。
    然而,回到屋里,我又被无尽的孤寂包围。这是一种极大的反差,离开那个温暖的起居室,离开爷爷奶奶,我内心深层的愁苦就像潮水一样泛滥起来,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苦熬,为什么要和素昧平生的两位老人做伴,我自己的生活在哪里?我的前途又在哪里?我都二十好几了,这样干耗着真让人绝望。
    既然,温哥华并非净土,和北京一样,我有可能被诱惑,被教唆,在此间堕落,那么,我还有什么必要在这儿待下去?而且,由于身边没有严苛的家人,缺乏管束,堕落的概率更高。固然,温哥华好,气候适宜,树木葱茏,人心平和,是个特别适合居住的城市,可温哥华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温哥华好我就得在温哥华待下去?我干吗要远离家人,独自过活,玩他妈压根做不到的隔世修炼,承受幽闭的痛苦?这是我心里怎么也解不开的一个结,一辈子都想不通,一想起里头的不讲理就蛋痛。
    每次和北京通电话,或者写邮件,我都强烈地表示出要回北京的意愿。表哥不能说服我,彤姐说不出任何理由叫我口服心服,既然如此,我就要回北京!后来,他们干脆采取不和我掰扯的态度,任你怎么蘑菇,不接茬,让你自个儿去作,让你郁闷死。有时候啊,成年人真他妈的狠毒,中国的家长制作风哪儿哪儿都存在。
    “我要回北京”,我锲而不舍、一次次发出恳求,不管你们理不理我。后来,这种请求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甚至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了。
    也许,从那时开始我已经预感到什么,或者说,我正在试图逃避什么。
    可,那又是什么呢?
    …………
    温哥华终于下雪了。是那种阴冷的雨夹雪。从早到晚,天色整个是灰沉沉的,像一块巨大的铅挂在头顶,看不到一丝亮色。满街的车都开大光灯,刺破阴霾,喇叭随便按,渲染出一种无处不在的仓皇和不安。街道变得泥泞,汽车驶过,溅起一片泥水,滋了行人,留下一道道污杂的车痕,不到中午,车辙复车辙,城市就一塌糊涂了,像一锅烧糊的燕麦粥。
    原来,下雪并非是可爱的,更没什么好玩,它只能让人的心情更加阴郁。
    尤瑟夫是在平安夜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回到温哥华的。
    下午,我正在起居室忙碌,尤瑟夫走进来,皮靴上沾着泥水。
    他请我帮助,我随他来到小楼前,看到一辆小型客货两用车,驮着一只大大的木箱子,尤瑟夫解释说,木箱子是从莫斯科空运过来的。
    偏在那一刻,原先已然停了的雨雪又开始飘落,冷风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痛,嘴都麻木了,话也说不利索。客货车卸下木箱扬长而去,把我和尤瑟夫撂在雨雪里。显然,接下来的任务是要把这死沉死沉的箱子搬运到后院尤瑟夫的小屋去。
    脚下又泥泞,搬运的事儿显得特别费劲,我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能这么重。不一会儿,我们俩已经是又湿又脏了。
    我和尤瑟夫好不容易把箱子搬进小木屋,转身我又出来,当时就是想给他屋里搬些柴。我是不是想得太周到了,力气没地方使?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尤瑟夫的小屋好些天没住人,又冷又潮,得赶紧把火生起来。
    我第二次进到尤瑟夫的小屋,一心就是生火。这些日子,我把生火的活计操练得特别顺手,没多会儿,火就起来了,因为柴有点湿,屋子里弥漫开一股烟气,我几乎被呛到。
    尤瑟夫一直在说冷,使劲搓手,还催我把身上的湿衣服赶紧换下来。
    我在壁炉前直起身,揉了揉被熏到的眼睛……那会儿,我看见尤瑟夫站在屋子中央换衣服。他换衣的程序很奇怪,先是一股脑脱了上衣,随即用干毛巾快速而有力地擦拭身子。他的身子很白,比想象中瘦,每一根肋骨都凸显着,像一个骨骼的标本,然而,他的两条胳膊却肌肉棱棱很有型,特别是肩头肌,圆滚滚,结实好看。
    尤瑟夫的身子很快被擦得泛红,他急忙忙套上睡衣,那是和房东奶奶送我的一模一样的一件睡衣,白色,宽大,寥薄,开着高叉。他套上老派的睡衣后,才开始卸脚上的皮靴和带条纹的纱袜。当他白得像纸一样的两只脚踩在地毯上时,我的心猛地一颤,比刚才他脱上衣时的震动要强烈好几倍。我估摸他要脱外裤了。我真心祈求他别当着我的面脱外裤。即便是两个男生,太无拘无束,也不是件好事。
    如我所猜,尤瑟夫果然在我眼前大咧咧地脱下他那条俱是泥星子的外裤,虽然这一切都在宽大的睡衣下进行。我想,他之所以要事先套上睡衣,也许就是想把脱裤子这件事做得隐蔽优雅些,尽可能不在我面前赤身裸体,哪怕是只片刻。此时,我看到了宽大睡衣下那双惨白的脚,两条布满筋肉同样是白到让人恍眼的腿,莫名紧张。我清楚,被睡衣遮蔽、若隐若现、我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是多么神秘深奥,它有可能是一个故事的开始,也可能是终章。通过寥薄的睡衣我依旧能看到尤瑟夫身体的轮廓,虽然看不到细节,然而越是看不到细节,越激发人探究细节的愿望,就像捉迷藏,最让人心里痒痒,蒙住你眼睛的那块布,特别罪恶,就想扯掉。
    那一刻,我的想象在插翅飞翔,那不是巨大的翅膀,而是无数小虫的小翅膀在呼哧呼哧地扇。那一刻,我还特别担心他走动。由于睡衣两边的高叉,体态稍有动弹,便会让身体某些个局部不慎暴露,让人特别不自在。可是,我又无限期待那微妙的动弹,从遮蔽到揭秘的瞬间真让人着迷,它不仅让人窒息,还让人晕眩。
    然而,欲望终归是欲望,欲望要付诸行动,中间还隔着好长一段距离,那是一段开阔地,开阔地的名字叫:羞怯。
    我,毕竟才22岁,远没今天这么老到,还没疯狂到足以主动去发生什么的地步,我心里还有许多羞赧,许多胆怯,许多阴影,许多对于罪恶行径不明就里的虚妄设定。我的脸在发烧,神经末梢在跳动,在平安夜即将到来的一刻,我被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深深地裹挟着。
    尤瑟夫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让我心惊,因为,他的每一步都让我看到身体轮廓的不同表达,那睡衣太妖孽了,我甚至想到以后再也不穿同样的睡衣,因为它充满了淫荡和挑逗,实在是件出卖男色的骚包亵衣。
    尤瑟夫靠近我之后,温和地对我说:“太湿了,脱了烤烤火。”
    这是他第几次对我这么说?不记得了。反正到这份上已经是令不过三,不可违逆,再扭捏就太做作了,而我恰恰是最不乐意在这些事情上别扭,显得小家子气,我喜欢处事风格大大咧咧,想法前卫,行为爽达,男人和男人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是爷们就得像爷们。
    我动手脱裤子的时候,尤瑟夫蹲下身子帮我卸脚下的鞋。我干吗要他脱鞋?自己一蹬就成,左脚抵住右脚的鞋跟,一踩。左脚又在自己的小腿上一蹭,左脚的鞋也掉了。但是,尤瑟夫还是执意要帮,他帮我脱了袜子,然后站起来替我使劲,用力把牛仔裤裤往下拽。
    牛仔裤湿了,往下拽真费劲,可再费劲也就是比平时多花点力气而已,何况是两个人一起使劲。当牛仔裤褪到脚踝那儿时,我发现尤瑟夫突然停滞了……
    定格。哦靠,这来得不合时宜的定格。
    他本来应该火速转身,替我去找一条干净裤子什么,或者拿条毯子,让我裹一裹,这才是常规的正常的思维。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也没有抬头,他一味看着我的腿,突然进入了一种凝定状态。
    暴露在尤瑟夫眼前的,是我的两条腿,和他截然不同的腿。黝黑,肌肉棱棱,那是大块型的肌肉,一整片一整片覆盖出腿的美感,和他那种用舞蹈训练出来的精致的、线形的、小块肌肉连缀的情形完全是两种风格两码事儿。况且,我身高,腿长,骨骼大,尤其是小腿长,比同样身高的人更要长一些,这些都形成了强大的视觉磁场,让尤瑟夫目不转睛,深深地被吸引。
    对尤瑟夫来说,虽然他的工作就是和体格美尤其是腿型美的人打交道,一辈子流血流汗就是为了打造两条美腿,然而当他看到和他意念中的美腿完全不同风格的另外一种腿型时,大有一种被震慑的感觉
    这些不是我的文学描绘,或者说是仅仅是一种主观推测,而是尤瑟夫之后亲口告诉我的,“大骨骼”,“小腿长”,这些都是尤瑟夫的原话。他不告诉我,本来我也不懂这些。他说“大骨骼的腿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性感”,自那以后,在我的审美准则里也有了这一条。
    尤瑟夫还认为,我腿部的肤质太有美感了,对于这点,他没有用更进一步的语言加以表述。但对于我的这点优势,傻帽也看出来。和他的腿搁一块,我就像是注满了油,饱满,黝黑,光滑,富有弹性,是一块令人垂涎的巧克力。而他毕竟是刻意打造的,虽然也到了美丽的层面,但就像是熬干了的油脂,紧致有余,饱满不足,再加上那种肤色原本就苍白,更像失水的白面包。所以,他羡慕我,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欣赏、艳羡的神色。他被打动了,不是他艺术境界中的情有所动,他说,在他认识的舞蹈男孩中,没有一双美腿像我这样,能让他产生妒忌。
    我不知道尤瑟夫有没有“恋腿癖”,世界上很多人都有特殊癖好,为某一个局部,就被俘虏,灵魂出窍。虽说“癖”是个不怎么好听的字眼,它将偏爱上升到了变态的程度,但也仅仅是程度而已,无伤大雅。尤瑟夫对于美腿的敏感,偏好,是和他的职业有关,以致很容易忽略其他,就跟我们北京人常说的那样:就好这一口。而我,由于与生俱来两条结实的长腿,逃脱不了成了他的菜。
    尤瑟夫蹲在我脚下蓦地发现了我的好,他似乎站不起来了。说他就此“站不起来”有点诋毁的意思,更大程度是尤瑟夫不愿意马上站起来。他“流连忘返”,被美型而迷到。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我的腿,自下而上,用手心来感觉乃至来证明美的存在。
    我呼吸局促,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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