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56、灯下黑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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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灯下黑
    但是,那天我没很快见到夏夏,因为突发了一件意外。
    这事的起因是这样的:我正在表哥办公室和夏夏通电话,进来了一男孩,他把一摞帐单放表哥的办公桌上,眼瞅着完事了,居然还不打算离开,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我见有人来,就结束了和夏夏的通话,问男孩,有事吗?
    男孩说:“你是……”
    我说,我是冯总的表弟。叫我Tony吧。
    男孩微微一笑,说:“我猜就是。我是公司的财务。”
    我再次问,有事?
    男孩说:“没……什么事。常听公司的人说起你,没见过。”看起来男孩挺腼腆的。
    我说,说我坏话了吧?
    男孩连忙说:“没有没有,都说冯总特疼你,这么好的哥哥全北京找不出第二个。”
    我笑了,说,我哥怎么疼我了,我都没觉得。
    男孩提高声音说:“还不疼你啊,一个月替你签那么多帐单,从来不二话。”
    这句话本来并没引起我注意,表哥替我签单的事儿很正常,一般都是李豫替我买单后拿回公司让表哥签报。这些开支表哥从不入公司的账,而是在表哥自己的账户里支出,这我也是听李豫说的。后来,男孩看似无意的一句话,让我猛一激灵,他说:“你真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哥哥,一个月好几万零花,要是抠门一点,谁能做到有单子必签啊?”
    什么?一个月几万?我吃惊了,赶紧问,你是公司的财务,你知道我哥这几个月替我签了多少单子,总数有多少?
    财务说:“最近刚结过一次,从去年第三季到现在三十多万,不到四十万吧。”
    哦靠!这下我急了,三十多万?可不是一个月好几万吗?我怎么花也花不到这么多啊?再说,吃饭、泡吧、K歌的单子多半都是我辜大哥替我付账,我亲眼看五子刷他的信用卡。想来想去,也就是李豫替我介绍女朋友的那阵单子多一点,可是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呢?我又没买过奢侈品。
    我说,你确定?财务说:“那还有什么不能确定,都是经我手的。”
    我突然意识到,财务男孩不是偶然留在表哥的办公室,也不是顺口说起此事,他似乎在对我暗示什么。
    我说,你能让我看看那些单子吗?
    “没问题。”财务男孩说。
    可是我看不懂那些单子,从单子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有一张单子,一下子支出六万块,让我警惕,感到其中必有猫腻,我肯定没一下子花过这么大数目的钱,我要是这么开销,不是挥金如土了吗?那真的太不懂事了。
    当我略略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我傻了。人心怎么可以这么恶,这么贪婪?问题一定出在李豫身上。可是,表哥对李豫平时是那么信任,李豫看上去又是那么忠诚,老实巴交。
    我再次对这叵测的世界、叵测的人心充满了惊惧。
    公司走廊里闹哄哄的,表哥进公司了。李豫提着行李箱走在表哥前头,看见我,笑呵呵地说:“Tony来了?晒那么黑,我一下子还真没认出来。”
    我脑子好炸,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李豫,不知道怎么跟表哥解释这事,更不知道这事还能不能解释清楚?
    我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件事才是对的方式,在我的人生经验中没有这一页。澄清自己必须揭露甚或说出卖一个人?而最让人郁闷的是,表哥从不跟我提花钱的事。可是一个月花销几万,半年多竟然花了近四十万零花钱,在他的心目中,我Tony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孩,什么样的混世魔王啊?
    我惴惴地迎着表哥走去……
    我走向表哥时一切都还没想好。
    表哥看见我后的反应比想象中平淡,他随口问我:“上海待了几天啊?”
    我文不对题地说,啊。
    “小钧你小时候从上海出来后,还没回过上海是吧?”表哥说,“这些年上海变化挺大的……”
    我说,哥,我有事跟你谈。
    表哥一怔,少顷,说:“回家谈不行吗?”
    我说,不行。
    表哥知道我的狗脾气,意识到我一定有什么重要事跟他谈。
    当我关上办公室门时,却意识到这事不能这么简单地跟表哥捅穿,这关系到李豫一生的名誉。这么一想,我倏然缄口。
    表哥见我郑重其事地关上门,又不说话,便说:“最近你姐对你有意见了是不?我都听说了。Tony,你姐的脾气你知道,她要说你两句,可不敢往心里去,更不能和你姐拧。”
    我点点头:不会,哥。
    表哥说:“那就好。你姐那是真疼你,对你比对我可上心多了。”表哥说了些彤姐怎么怎么在乎我的事,当然也借机教导我一番,说男孩子野一点难免,但要有责任心,要清楚自己是家庭一员,不能让家人操太多的心。
    我期期艾艾地说,哥……我每个月花销……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
    表哥愣了下,这话题挺敏感的:“这有什么好问的?男孩子,尤其是你这年龄,喜欢玩,喜欢结交朋友,喜欢在女孩子面前显摆,太正常了,哥也是这么过来的。你那点开销还能把哥花穷了?再说,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以后再不许提钱的事了。”
    表哥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他这么一说,堵住了我的话题。
    我发现表哥对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毫无察觉。灯下黑。表哥的糊涂是实心实意地爱我疼我造成的,对于这一点我特别愧疚。我决意要杜绝这些猫腻继续发生,而且要快。
    表哥是个顶会调节家庭气氛的人,当天晚上,他安排我和彤姐在餐馆吃饭。餐桌上,表哥对对我姐说:“Tony这么一黑,我感觉成熟了不少,看起来至少比以前大两三岁。男孩子太细皮嫩肉没什么好,要看着经打经摔才够爷们,你说呢?”
    彤姐横了他一眼:“我跟你们哥俩没什么好说的。沆瀣一气。”看上去,彤姐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我喝了一大口红酒,借着酒劲说,哥,彤姐,你们赶紧生个Baby吧。
    “干吗?你这孩子。”姐说。
    我说,有了小Baby,你们注意力转移了,就可以少疼我一点了。
    没想到,我这句纯粹的玩笑话竟然让彤姐一下子红的眼睛。“没门!”姐说,“你懂转移注意力了是吧?烦姐了?你再烦姐,姐也不会放任你。姐对你是负有责任的,姐答应过你爸妈要看住你。除非你不在姐的眼皮底下……”彤姐一席话,雷霆万钧。
    我吓坏了。赶紧绕到餐桌另一边,把餐布递给彤姐擦眼泪。
    “这么大个子,杵这儿干吗?回座位去,赶紧把饭吃完——”彤姐随即对表哥说:“你们是不是老觉得我错位啊,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管教了?其实不是……我没变态,我不是因为自己没孩子,把母性的控制欲都强加在小钧身上了,真的不是……”
    我差点在餐厅就跪下了,我说,姐,你别哭,你要把我当儿子就儿子吧,当什么都行,哪怕当小狗我也认。我不烦你,怎么可能烦你?我要不明白你是真心疼我,我就太混蛋了,以后我听话就是了……
    那时候,我没想到,我给彤姐带来的压力已经让她很难承受了,一个十分无奈的计划在他们夫妇俩心里萌芽,特别是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意外发生,原本酝酿中的那个计划突然就显得无比清晰,他们坚定地要执行这个计划,而这一切都是源于爱——深切无比的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
    我去找夏夏时心情很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让世界上那么多人感到有压力,让那么多人由爱生恨,爱恨交织。一个人活在世上,老让人觉得是个香喷喷的烫山芋就太糟糕了。我本意不是这样的,我希望淡出所有人的视线,让所有人对我视而不见,如同一团空气,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好纠结!
    我还为找不到对付李豫的办法而纠结。在这节骨眼上,我特别想澄清自己,消除误解,让人们看到Tony并不是那么无药可救,许多事情只是源于他傻,不谙世故、无防人之心。但是,一旦我澄清,李豫就死定了。李豫死定,殃及池鱼——他家人怎么办?他有孩子吗?如果他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儿子,抑或是比我小的女儿,我能忍心?我能看着他们家倒霉?我倘若把李豫的事抖落出来,跟杀他们全家有什么两样?但是,这个秘密要我咽下去,又实在很难,因为它直接危害到我最亲近的表哥。
    我进门就倒在夏夏的床上,苟成一团,这是我的拿手好戏,有什么想不开,就把自己团成一只刺猬,好像这样就能和全世界的隔绝,就能抵抗纷扰,就能保护自己,能让心的得到自己的庇护,得到片刻温暖……
    夏夏说:“又遇到什么事了,小孩?”她说你不遇到事是不会来找我的,我这里成了你的避风港了。她问我是不是因为小飞?她说:“你早晚会知道小飞这只公狐狸是不可以靠近的,一惹一身臊,早知道,早醒悟,早好。”
    我说,夏夏你什么也别问。
    我说,夏夏你能抱抱我吗?
    夏夏深叹一口气:“没辙。”随后,替我脱了鞋,上床,轻轻搂住我。
    她说:“怎么有你这样的男孩,出娘胎没见过——”
    我在夏夏的怀里感到好温暖,好安全,我想,要是一辈子不离开,那是件多好的事。女人有时候的作用真是强大,她让你从片刻的宁静中找回了属于你的那个世界。
    我把李豫的事以及我的纠结告诉了夏夏,夏夏说:“这事你必须得揭穿,否则,小钧,你就是纵容。知道吗?世界上有一种坏事就叫”纵容”,有一种罪名叫”知情不报””姑息养奸”。可能不是你有意所为,但实际上是把犯事儿的那个人推倒了悬崖边。”她轻轻抚着我眉心,“小钧,你爱你表哥是吗?你不能看着一只老鼠啃你表哥的公司而不轰走他吧?你要姑息了所谓的李叔叔,就害了你表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叫夏夏这么一说,我心里豁亮多了。我说,夏夏你和我一般大,你怎么就知道那么多?怎么就那么明事理呢?
    “要我说啊,你就是被宠坏的……”夏夏见我不乐意接受这个说法,安抚我说:“也许,你以前生活的那个环境人情世故更单纯一点吧。”
    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李豫的事了。当我想定,突然就感到困倦无比。我睡了一小会儿。醒来时,夏夏屋里的音乐钟正轻悦地响起,外面哪家的电视开得震天响,好像正在转播一场球赛,估摸时间并不太晚。
    夏夏躺在我身边,特别恬静的样子。窗帘没拉,屋外有光亮透进来,照在床上,一片斑驳杂沓。偶尔有车灯掠过,白色的光束斜刺在屋顶上,横扫而过,一会儿又暗了……我靠近夏夏的耳朵说,亲亲你好吗?夏夏含混地喃呢了一声,似梦非梦。
    我拉开她的衬衣,把脸贴在胸脯上。夏夏这时彻底醒来了:“你只说亲一下……”我说,我饿了。夏夏扑哧笑出声,怕是被我弄痒了。
    ……夏夏很快就跌入云絮里去了,她轻声呻吟着,那声息像电流一样,瞬间漾遍我全身,直达每一处神经末梢……
    夏夏说:“这么小就要得这么多,我看你怎么办?”
    我说,那么久了……哪里要这么多?早憋坏了……
    这是谎言。在上海最后那个晚上,我刚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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