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54、下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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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下绊
那白裤子没法穿,太飘太软了,我能想像走上台是怎样的风景。小飞说我想得太多,而我本来就不是专业模特,没那专业心态。考虑了片刻,我决定让丁丁替我解围。那会儿,离正式开始没几分钟了。
丁丁哥倒随和:“你要穿底裤就穿吧。”
我说,杨老师不让,你去跟他说。
丁丁哥拿我没辙,同意替我去说,太好人了。可还没来得及过去,杨风风火火从我身边走过,说:“Lad,好好表现,今天底下好几个大公司的名设计,别替我弄砸了。”他说,“我看好你。”他刚走过去,又回身,“Briefs绝对不能穿啊,赶紧脱掉脱掉……”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脱掉。
我和丁丁哥面面相觑,丁丁哥笑着问:“还说不说?”
我苦着脸说,算了。
看那阵势,杨不会同意,我不想让丁丁哥为难。
小飞说:“又没叫你光着,干吗搞得贞洁不保似的,至于吗?”
事实上,不穿打底裤更让人窘迫的不是在T台上,而是在换装的后台,因为那样的话所有换装都得袒陈相见。换装太仓促,没时间让你找隐蔽处偷着换,一下来,稀里哗啦,怎么利索怎么卸,有时就跟蛇蜕皮似的,一撸到底,一览无遗。
那时,帮你换装的助手早就提着下一套,等着给你套上。助理有男有女,你要是没有私人助理,派给你谁就是谁,没得挑。那次,派给我的两个换装助理,其中有一个就是女的。
我看周围有不少女助理,邱肃的私人助理居然几个都是女生。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找女生做助理?是不是因为女生比较细心,手脚麻利?反正我对这场面极不适应。
我提出跟小飞换个男助理,小飞说:“别换了,干服装的男生百分之八十都是盖,别到时候你又后悔。开始后,你一紧张,还管眼前是男是女?大家都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圈子里,带男助理的多半是盖,带女助理反而显得很正常。
表演正式开始后,后台真是一道风景。那场秀,女模少,但还是有几个,所有人都在一个大厅换装,只是独占了一隅,离得我们稍稍远一点而已,大家都一样换装,名义上的避人耳目而已。虽然每个人换装几乎都错时,不会出现一个时刻全体换的情景,但也够好玩的,就跟下饺子一样,这边光了,那边光,七零八落。换装的时间非常紧,没工夫打量,但眼睛的余光是能观察到一些实情的。
替我换装的男助理几次冲我说:“噢,正点。”我特别不能接受。闹不清他是指我的整体外形,还是别的,反正心里特别扭,这股别扭劲一直延续到整场秀结束。那个女助理倒是一直保持矜持,自始至终没说什么话,表情也很严肃,但手脚麻利,一条裤子不知怎么就替我套好了,裤腰系得不松不紧。我想,这就是专业素质,哪门专业都有它的诀窍。他们还有一个专业手势就是在一切打理停当后,在你的屁股上拍一巴掌,表示一切OK,,你可以上场了,就跟赶马赶骡子似的。那晚,我屁股上不知挨了几巴掌,换了四、五套衣服,也就四、五巴掌吧,但我觉得一辈子也没人在我屁股上打过这么多巴掌。
那次,其实也发生了一点小事,让我对“模特”这一族群产生了并不怎么好的印象。也许职业竞争太激烈,人之间的倾轧就表现得尤其露骨,而且还特别小儿科。由于我有大约有三套衣服需要赤足表演,居然有人在通往T台的台阶上撒了多枚大头钉。
我被扎到了。就在走上T台的那一刹那,这肯定影响我那天的表现。
服装助理曾好意提醒我,走到台阶前再脱鞋,后来,一慌乱,我换好装就没再套上鞋,光脚一路走到出场的台阶处。后台的地面很光滑,我没想到会有什么麻烦。可是,当我一脚踏上铺着地毯的台阶时,蓦地被扎到,我禁不住叫出声来,被后台总监狠狠瞪了一眼。临上场发出怪声是特别不专业的表现。
我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枚亮晃晃的大头钉,正扎进我脚心。这种大头钉后台很多,由于有些服装临时要修整一下,需要用大头钉别一别。但服装助理处理这类事特别小心,凡用完,都用一个小盒子把钉子收拢,随身掖好,用几枚,点好数,回收几枚,决不乱扔,这是职业素养,也是这一行的基本守则。
大头钉怎么会在台阶上?而且不止一枚。
是小飞发现台阶上一路撒了好几枚,便断定有人恶作剧,而且就是针对我,因为大多数模特都在现场看见杨老师要我光脚表演,而光脚的几乎就我一个。
开始我没把人想这么坏。下来后,赶紧看一下,扎破的部位有点血,但扎得不深,并无大碍,关键是那种疼痛特别钻心。
助理急着替我找酒精消毒,找护创胶布,我说,不用,给我张湿纸巾有吗?我想把血迹擦一擦,别污了表演服。
邱肃和小飞也过来关心我。
那会儿,有一模特笑嘻嘻走过来,说:“北京朋友,脚是自己的,设计师让你露就露,也太好说话了。”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正愣神,跟着他又说,“不过,要争风头,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没事儿,北京小哥本来就硬扎。”“硬扎”是上海方言,是“沪普”,北京说“瓷实”。
我嗫嚅道,我没要争风头……
那模特鼻孔里一笑,说:“我们本地男模谁愿意露脚?北京人真敢啊,怎么性感怎么来啊?”看着他敞开的胸,粉白粉白的,未见得不想让自己表现得性感一点。我倒没这个意识,光脚有什么性感的?
那模特又说:“张妈身边最近不空,别搞得紧张兮兮……”
什么张妈?谁是张妈?
他没回答我,冲我挤了挤眼睛说:“少对前排抛媚眼,没戏。”
看着他居心不善的言辞和笑容,我突然就相信台阶上的钉子是有人存心撒的了。
临了,他又说:“顺便说一句,你的肤色不错,蛮妖的!”
我彻底无语。
“下绊!”小飞看那模特走开的背影,忿忿地说:“绝对是下绊。”
我说,别添乱了,你看见啦?有证据吗?
小飞说:“别不信。运动员临比赛,给对手饮料里下泻药,下兴奋剂的都有。人之初,心本恶。”
我明知道小飞说的完全有可能,但不愿意把事态扩大,说到底是我们踩了别人的地盘,我不想把这一切最终弄成是本地人和北京人之间的矛盾。
接下来要“走”的就是那套压轴的藏人服,因为配饰多,丁丁哥和好几个人一起过来帮我换装,忙乱中,把刚才的不快都忘记了。
我不知道那天自己的表现究竟如何,上场后,看见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脑子顿时就懵了。尽管之前一直在提醒自己,要做就做到最好,可毕竟经验不足,这样的场合没经历过,上了台,就显得有些顾首不顾尾。在聚光灯下,偶尔用眼睛的余光扫到自己黝黑的肌肤,哦靠,那么亮啊,我自己都感觉有点夸张了,愈发紧张。
当穿完第一套沙滩裤下来,小飞远远冲我竖了竖大拇指,我看见他的嘴似乎在说,好棒。我知道自己的肤色、体型都适合穿热带风格的休闲装,特别是黝黑小腿上那只彩绘的蝴蝶,我想一定很出彩。至于表演的稚嫩,我想,我走的就是本色路线,瑕不掩瑜。
在后台穿那条白裤子时,我有意把裤子往前拢,想让前面的褶子多一点,女助理不由分说替我把褶子往两边扯,我再次往前拢,女助理急了,说:“唉,你干吗?”
我说,褶子往前,是不是看起来好一点?
女助理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没用,光一打,褶子在哪都透。”这下真把我吓着了,都想不上去了,我不知道裤子会透到什么程度?杨老师自己清楚不清楚,那裤子让灯一照会透到什么程度?
我上场迟了,后台总监提醒我几次“晚了”。场上空了片刻。但事实上空场为我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虽然不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效果,但也足足把观众的胃口吊了一把,等我从侧片里出来,场下鸦雀无声。
黝黑的上半身,飘逸的白裤,设计是再简洁不过的设计,但日系“断舍离”的理念刚在时尚界兴起,效果一定会好。就是担心前裆部分太透,心好虚。每迈出一步,就想尽快把这长长的T型台走完。
T台一直深入到观众腹地,人们抬头屏息看着一款没有设计感的设计,感受着夏日海边的情致。越静,我越紧张,人们注意力太集中,就会注意到许多本不该注意的细节,而我担心的恰恰是细节败露。站在T台上,已经不容我多想。T台的一个来回显得那么漫长,看似步履散淡,其实心始终揪着,放不下来。恰恰在那会儿,不知哪里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我裤腿飞扬,当我意识到这是为增加效果故意而为时,更加慌了,连该从哪里走回去的方向也找不到。
我走下台,一把拽住小飞,问,怎么样,透不透?
小飞说:“我又没去前面看。”
我说,对着我吹风,也不事先告诉我,好像有点缺德。
小飞说:“听到没?爆棚。”
呱唧几下也叫爆棚?我不咸不淡地说。
应该说,我的处子秀还是不错的,特别是最后的压轴,我已经比较适应那个氛围环境,一套藏人华服走得很从容,也很有份量。这是事后人们对我的评价,我很看重“份量”这个词,可当时我每走一步都不怎么自信。
结束时,丁丁哥和杨老师一边一个搂住我,跟观众致谢,我俨然成了当晚的C位。看着观众鼓掌,我感觉声音很虚漂,像无声电影……
那会儿,我发现我对掌声并没什么感觉,没让我有起鸡皮疙瘩的兴奋。也许从那时起我就意识到,我不会为这虚浮的荣耀着迷,对于在这条道上发展,没什么兴趣,更谈不上冲动。
卸妆的时候,我冷不丁对小飞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北京了?
小飞莫名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