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画廊 45、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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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暗时刻
好了,我的故事九曲回转终于要回到最初叙述的部分了。
我终于想到了死。
这不是气话,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我觉得我烦透了!
我觉得没劲,就这么简单。一切都没劲。我一直希望做个好孩子,顺顺当当,开开心心,没什么需要藏藏掖掖的,可就是做不到。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碰上那么多破事儿,简直倒霉透了。大人们还把这些事归咎于我的长相,说我长得这样本身就很危险。后来,连抬一抬手臂都被马丁说成是卖弄,穿件背心都被看作是存心。这些其实都没什么,最让我过不去的是,没有的事非逼着我承认,左说右说都说不明白,这最让人糟心了。
我有错,我承认,我做过许多坏事,但我有好的一面。我好的一面大大超过我犯的错。我正直,坦率,对人好,重感情,但这些都没有给我带来好运,反而所有的麻烦都是由此而引发。
那些日子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秉烛执火的人,迎着风走,迎着人群走,走着走着就烧到了身边的人;走着走着,就烧到了自己。
我觉得好对不起人,但扑不灭殃及池鱼的火;
我觉得好痛,但就是停不下脚步。我要是停下来就是死,不是被人群踩死,就是被自己手里的火烧死。
我对马丁说完“我只好以死来证明”,毅然冲出咖啡馆,像个赴汤蹈火之人,店堂里的许多椅子被我碰倒,发出稀里哗啦一阵响。但我很爽,因为我终于勇敢地说出了那句憋了很久的话,像引爆了一个炸弹。
应该说,冲出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好要干什么,我在路边停下,我飞快地想,我需要向马丁证明什么呢?操他妈的,我完全不需要跟他证明什么……我要结束和马丁的这种关系!结束了,就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谅解,不需要乞求他,什么都不需要了!真他妈的够爽。
这些日子我受够了。所有能让我感觉到快乐的事都断送在马丁手里。
我时常伤感地想起和猫儿相处甚欢的那些日子。她和我年龄相仿,有许多共同的兴趣爱好,模样也是我喜欢的。虽然猫儿有小女生的骄横霸道,有“公主病”,可男人通常是喜欢这款女生的。我和她在一起很开心,不时有被激荡的感觉,那是少男少女在一起特别美好的感觉,以后再也找不回来。但是后来只要我和她在一起,就心虚,就胆怯,唯恐马丁来搅局。有时,我和猫儿正趟爱河,游弋于激情之中,自己都能感觉到状态真好,生命好有活力,生活真让人享受。但马丁一个阴沉沉的电话就让我泄气,如同一块偌大的阴云遮蔽了热力四射的太阳。我真担心老这样下去会被马丁弄出病来。我和猫儿分手是不得已,是马丁一手造成的,他剥夺了我膜拜女性的权力,他使我成为一个有秘密的男人。那时我突然明白,人是不能有秘密的,人生的秘密是对纯净信念的莫大亵渎。我忍痛割舍了猫儿,是我一生最大的痛。少年心里的痛才是真正彻头彻尾的痛,因为那是要伴随漫长一生的。
起初,我以为马丁只是难以接受少男少女之间的甜蜜,他那样的孤身男人很容易产生这种怪诞的妒嫉,说白了就是变态,那么,我就退而求其次,换一种方式吧——你总要给我爱的空间吧?换句话说,你总要让我生活下去吧?恰好我也有机会接触到了宜姐,我愿意把生活处理得低调一点,不对你马丁造成太大的刺激总可以吧?但是,不成。马丁在这件事上采取的方式更加沉重地打击到我,他丧心病狂地泄露了我的“秘密”,把我的那些事放大了,让我回不了头,用书面语言说,就是把我“送上了不归路”。马丁还释放了我有可能对京京造成伤害的烟雾,使这件事更加诡异,凶险叵测。LUAN童,一个多么令人齿寒的字眼,龌龊到让我不敢观望一眼,如果不是特别阴暗的心理,特别丧心病狂,他能说出这么龌龊的话做出这么不负责的事吗?我算是在这件事上栽了,没把我看成是新加坡的M•J算是对我宽容了,我能不赶紧退出来吗?我不退出来,不是找死吗?我还留恋什么亲情、感情?还有什么资格为自己的未来作打算?!
我喜欢平面模特这行,对自己有信心,觉得父母给了我一副健康身坯,一个魔鬼身材、精致面庞,我得好好用着,物尽其用也算是对父母的回报。可马丁对我百般阻挠,好像我去工作、挣钱是拿身体去交换利益一样。爱好这一行似乎就特别贱,,特别不要脸。就为我去电视台,他说我的那些话,简直是对我人格的轻贱。事实上,这对我影响很大,我至今都对这讳莫如深,不敢轻易表达自己的爱好。对别人干这一行,也另眼相看,存着一种莫名的猜忌——内心有了阴暗的一角,自然就有了阴暗的想法。我很长时间没有进入职业状态,成天吊儿郎当的,不知道该干哪一行,完全和马丁企图摆布我一生有关。猫儿年纪虽小,但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她经常说,“马丁说你干这不合适,干那不合适,就是什么也不想让你干。”而我却没看出来。莫衷一是是一种很糟糕的生活状态,它可能毁掉人的一生。
即使佟震那件事,我也没觉得马丁好,没觉得是马丁救了我。那次,我没准真能在模特这行红起来。即便是那种野外工作的状态,也是我喜欢的,但最终一切都被搞砸了,变成一场不堪的回忆。乌敏岛一行,打架打成一团,这叫什么事啊?想起来都觉得丢份儿。佟震是马丁的人脉关系,我把这一切都归罪于马丁,如果不是马丁我不会被这些人的包围;他们要是没把我当马丁的玩偶看,也不敢对我轻举妄动——再怎么也得有所忌讳吧?正因为马丁,他们把我看轻了,认为我是马丁的布偶,是没脑子的男生,是可以对我胡来的。我草他的马丁!!
我是马丁的布偶吗?有时想想真的是。我就像一个设计特别精巧的玩具,马丁就像一个有特别癖好的顽童,不思上进,整天惦记着摆弄一个实际上非常脆弱的玩具。虽然顽童显得特别珍爱这玩具,种种举止都暴露出恋物的畸态、变异的爱惜,到处去炫耀他的“宝贝”,可什么东西经得住成天玩,成天摆弄,成天惦记?越捣鼓折损得越快。最终玩具势必要四分五裂,每一个连接部都脱臼,于是便不是个东西了。什么都不是,一堆残破而已。
想起马丁的一切,我禁不住会打颤,我甚至会产生这样的念头,父母干吗把我每一处都生得那么好,长得丑一点就没什么事了,至少可以减弱他对我的兴趣,别把我弄成一个大玩具。我干吗要成为别人手里的一个大玩具?我非给你砸了,大家玩不成!
还有Levi,那个可怜的维维,多傲气的一个人,下场竟然是那样凄惨,让我觉得永远亏欠于他;还有小伟哥哥,玩得挺对心的,可打那以后我自己都怕面对他;还有WD……我生命中的一些好朋友,好哥们,都是我年轻生命的快乐,我需要这些快乐的滋养,可我就是得不到这些快乐,我无法和他们相处,每一次稍稍有点接触,都燃起一场大火,灼伤我,也烧痛他们。为了不烧到他们,我只好忍受着莫名之火的猛烈炙烤,直到心成焦炭。我在他们身上得到的是真正的友情,可我不得不放弃。我放弃太多了,被剥夺的也太多了,而我当时只有20岁,苦恼就有60岁的人那么多。我受够了!
那个时期,这些事始终缠绕着我。我冲出咖啡馆的时候当然顾不得想这些,那时候,我脑子是空白的,整个人像个炸药包,而且是个导火索已经吱吱作响冒着火星子的炸药包。
这时,有一辆房车正朝我开来。如果这时候没有一辆车朝我开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我就那么自我爆炸一下,像以往许多次那样,冷静了,就独自去哭泣,独自去承受。可那时候街上偏偏有一辆黑色的房车向我开来,铮亮,和马丁平时那辆黑“奔驰”一样霸气,我简直就把它当作是马丁的幻影,一个变形的魔鬼,它向我寻衅,向我冲来,而我则不甘示弱。
我毫不犹豫地向车冲去,怀着绝死的信念……那瞬间,我心里只有三个字——结束了……
我努力了多少时间的“结束”,终于要实现了。
曾经有一度,我好挣扎,也好懦弱,我,一个陷落在荆棘围裹中的人,挣也挣不开,每挣扎一次,伴随的是周身剧痛,换来的是血淋淋的刺伤……现在好了,我终于要勇敢地结束这一切了,那是我期盼已久的……
解脱是我当时唯一的信念……解脱真好……
那瞬间,我看见橙黄色的夕阳绮丽而妖娆,挂在天边,落在楼群的背后,那是衬托着心灵解脱的美丽风景,因为解脱是美丽的,所以风景也随之美丽。
新加坡,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美丽。
那瞬间,我看到了马丁在咖啡馆窗玻璃后大惊失色的脸,错愕无比地张大着嘴……从未有过的丑陋,那是一个失败者的惊慌,虽然他无数次战胜过我,我曾经无数次落败,惨不忍睹,但败寇也总有胜出的那一天。败寇有了决死的信念,拼了,玩命了,事情就好办了。
我记得我只跨出一步,就撞上了黑色的房车,随即发出“轰嗵”一声巨响,这不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发出的,而是生命的爆炸。
我撞上汽车后,被车头狠狠地挑起,翻了个个儿,然后重重地落在了路边,我落地的身姿是趴着的——我想,那身姿非常美丽。
我依旧美丽,即便是死。美丽的血先是挥洒,随后便是流淌,非常缓慢地流淌,就像电影的慢镜头,潺潺的,袅袅的,红得那么透彻,流得那么妖娆——这些都是人们后来告诉我的,其中美丽的部分是我的想象。
人们还说,如果,我没有落在路边,我很可能被后面疾驶而来的其他车辆碾压,那样的话,就没得救了。人们还告诉我,撞车的瞬间,街上行人发出惊呼,马丁从咖啡馆冲出来,抱住血泊中的我,跪着乞求路人救我……他完全失态了,呼喊声绝望而凄厉,漫过几条街——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年轻的男孩绝望地呼喊,人们以为这是一对不幸的父子。他没有想到我这么刚烈,这么倔,这一刻他后悔莫及。
人们对我诉说这一切时余悸未消,神色凝重,轻轻的样子,颇为诡异。
然而事发的时候,我没有听到路人的尖叫,也没有听到马丁的疾呼,我能记起来的只是马丁轻轻叫“Tony”的声音,那时候,我记得自己睁了下眼睛,看了看马丁,但似乎并不认识这张脸。呼唤我的声音仿佛从云端传来,随即便弥散消失……与世界决绝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好奇怪哦。
我经历了一次向世界、向生命、向亲人的暂别。
我曾经想过,马丁是一条白色蟒蛇的化身——不知为什么,从看见他第一眼起,我就有这个揣测,这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蟒蛇,是什么怪东西?在我生命最黑暗的时刻,我感觉始终有一道白色的光影在我四周萦绕,形态妖冶,挥之不去……
后来,当我在博客上叙述这段往事之后,不断收到邮件和留言,人们似乎对马丁并无坏印象,他们通常说到一个观点,那就是:一切都是出自马丁的爱。人们说,马丁对我太爱了。对于爱所做出的行为,哪怕是过激,都是可以理解的。仔细想想,言下之意,就是我对这件事处理得不妥当了。
人们惋惜这段至深感情的夭折。
人们越来越相信“爱是自私的”。凡自私,似乎唯有为爱是可以理解并值得崇尚的。
我理解这些善良的想法,他们大多在抱怨我“生在福中不知福”——要得到一份逼真的、执着的爱多不容易,哪儿找去?
我承认,我是被爱着。但被爱到难以承受的地步,就绝非一件美事,而是一场虐情的战争,心灵的杀戮。
我回溯这段经历并非要诋毁马丁,并非否认这中间确乎有爱。我至今和马丁都有联系,没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就因为其中还有一份情义。我当时只有20岁,许多事还没学会该如何处置,最重要的是,当事人和旁观者的感受未必一样,以我记述事物的能力,许多感觉是无法描述得那么准确、那么透彻的,加上还有遗失的或出现偏差的记忆……如果,你们看完,结论是Tony是个特别格涩特别难弄的孩子,不好招惹,谁摊上谁倒霉,我绝无意见。
好了,最后,我要用五个章节来叙述我在医院的“白色日子”和告别新加坡的情况,然后结束我漫长的本篇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