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画廊 43、路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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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路已绝
我隐隐感觉到确乎有把柄落在马丁手里。
当他说出我和WD曾经去过夜店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猛然一震,但我想不出他手里会有什么证据。
肯定已经不是短信之类。他在盯我的梢?除非盯梢,马丁无法掌握我任何证据。但盯梢这种下流且耗神的勾当显然不是他亲历亲为。我开始怀疑他在雇用别人盯我的梢,比如**、社会闲杂什么。真这么做,可下大本钱了。
我企图用身体向他证明自己什么事也没有,这想法其实很蠢。到这会儿,马丁一味固执己见,笃信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打消他心里各式各样的猜疑了。
他一举一动都暴露出歇斯底里的症状。我敏感地想到,马丁已然意识到随时随地会失去我,但他打心眼里觉得并没有享用够我,或者说还没有掠夺尽我。他要利用一切的机会更多地盘剥我消灭我——磨灭我的意志,霸占我的灵魂。
他对待我就像一条蟒蛇勉为其难地吞吐着羔羊,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蛇的唾液分泌特别旺盛,且带有剧毒;蛇信子翻卷着、横扫着,阴风飒飒,直唬得羊羔胆怯不已。每当这时候,羊便觉得蛇格外陌生,格外险恶,看起来已经不太像先前的样子。
那些日子,马丁的歇斯底里愈发频繁了,每一次发作,都伴随着非常明显的颤抖,他完全无法控制这种颤抖。有时为了不让自己的颤抖加剧,他便死死地抱紧我,借以稳定情绪,很久。等颤抖稍稍好一点,再继续横施淫威,使劲虐我。每次这种情况发生后,我身上就会留下被掐的痕迹子——明显的十个指头的印子,很久才退。有时我看着身上这些印子,感觉自己遭遇了鬼。
马丁沉迷于这种失控的状态,有瘾似地贪恋着由内到外筛糠一样的颤抖。伴随着颤抖,他会说出许多奇奇怪怪的话:“我的小男神……我真的喜欢你。”后来渐渐变成了“我怎么会喜欢上你?”他说,“我其实是喜欢乖孩子的,听话的那种,不是你。”他甚至说,“我自己找罪受,骑这样一匹野马太累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又是出于何种心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时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流露。
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自己其实是喜欢那种纤弱、心思细腻、有点女孩子味道的男生。老说我太高大,太野性。可在我和他的接触中,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真正挑动他内心激情、让他颤抖的,全然不是什么软的白的弱的乖的,而是强悍、精壮、黝黑和不羁,就像我一样。他对我身上年轻的气息迷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喜欢我把皮肤晒到黝黑,当我从海边游泳回来,他便显得尤其亢奋。皮肤本来就被晒得起皮,火辣辣的痛,他可不管,用口水刺激着晒伤的皮肤,让肩头乃至背上的刺痛带我进入狂躁。说到底,他就是喜欢我狂躁撒野;喜欢我一面承受,一面骂粗话。有时我脱口一句脏话,能让他直接兴奋起来。我十分惧怕这种变态的反应,可马丁对我说,痛并快乐着,是上帝赐给平庸人类最奇特的“双味冰激凌”——人世间一切欢乐都是源自于对自虐行为的屡试不爽和贪得无厌。
在那个试图自证清白而无果的晚上,我突然想到这些,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无论我怎样折腾,无论采取什么方式想让马丁讨厌我,或者一竿子到底和马丁对着干,马丁都不会放过我。我越让他痛苦,越桀骜不驯,他越享受。在这个晚上,面对这个有自虐和虐人倾向的狂徒,我第一次显出了无奈和羸弱,我低声对他说:“我受不你,马丁……放了我吧,我真的要崩溃了。”
我说,“我不是讨厌你。我要是讨厌你,第一次就不跟你来画廊了。我就是想要自由,在得到你首肯后拿回我的自由。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我完全丧失了自由……我受不了这一切,一晚接一晚,一星期接一星期,我承受着精神折磨,快被你弄死。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老的……我不想那么快老,那么快被吸干……你就让我离开你吧……”
我说这话时,他神游般地专心做着自己的事,充耳不闻的样子,而我的眼泪就在此时不自觉地挂下来,像个受了欺负却不被理睬的孩子。倘若不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我也许说不了这些没出息的话,在他向我无情索取的时候,我要抓住机会把一切都表达了,不管他是不是在听,不管是否说了也白说。
他不可能没有看见我有眼泪,但他毫无怜惜我的意思,我的眼泪也丝毫没有让他心软,这是我以后想起来特别痛恨他的地方——一个不知道心软的人,特别是连一个男孩的眼泪,都可以麻木不仁视若无睹的人,还谈什么仁爱之心,关切之情?!第一次在网球馆更衣室见到他,我就意识到这是个阅历丰富经验多多的人。以后的日子里,我真的领教了他的老辣,领教了一个精神变异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到马丁开始变异的呼吸,那么急促,那么粗重,我常常担心他突然发病倒下。可是现在我越来越清楚,亢奋不会让他倒下,压抑反而会使他得不到身心的平衡和调节,并因此而呈现“病态”。
我的心好痛。贪得无厌的掠夺,穷凶极恶地索取,让我感觉到真正的人生痛楚,但为了愚蠢地自证清白,证明我很长时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只得忍着,和马丁拼着时间,拼着持久,拼着耐力……
我永远能清晰回忆起《TheAnimalWorld(动物世界)》那惊心动魄的场景——
白蟒的毒液喷在羊的脸上身上,烧灼着洁白的羊毛。
蛇当它把致命的毒液喷向羊时,内心充满了歹毒的、动物性的狂欢。蛇抬头看羊左右躲闪,回避着扑面而来的毒液,显得那样懦弱无措,就像天生没有什么抵御外敌戕害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蛇体会到了自己的强悍和霸气,它甩着美丽而妖艳的蛇尾,为征服了弱小而洋洋得意。
那是儿时的记忆,隔了多少年,回想起来,依然叫我毛骨悚然。
……他终于累了,直挺挺压住我,试图用每一寸肌肤覆盖我,看上去就像两个重叠的十字架……他说,这时候是他感受最真切、思维最敏捷的一刻,死死抱住一个无比美妙的身体,是他这辈子最有实际意义的一件事。这是他的原话,他用了“死死抱住”这个词,我听着莫名恐慌。我想,这意味着即使死我也会被他死死拽住,而事实果真如此。
到这时候,马丁才开始回味我刚才说的话。他说:“刚才你说你老了?我们认识以后,你没发现你越发漂亮了吗?有一种成熟的味道,不像过去还是个孩子……还有点婴儿肥。”他说这话的时候,脸带浮薄的笑,就像罩着一张假面。我特别腻味他用“漂亮”这个词,感觉像在恭维一个荡妇。
马丁回避谈“丧失自由”的问题,这是他故意的,因为他无法回应这个话题。
后来,当我再次说我没有自由要离开他时,他板着脸阴沉沉地说:“现在是在谈两个人的问题,不是你一个人,既然是两个人的问题就没有绝对的自由。当初你就应该想到,从此是两个人,你想要一个人就不该走进我的视线我的生活。”他说,“以后谈两个人的问题时,不希望再听你谈什么”自由”!”他这席话,分明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意思,是把罪孽和责任都推给我,是逼我隐忍,逼我承受,这话不像是对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男孩说的。他说了,就是欺负人。
那个晚上,他离开时,还说了句特别流氓的话,他说:“你想证明什么呢?什么也证明不了。”
我,草!我暴怒了,合该我忍气吞声一晚上,什么问题也没解决?该怀疑我还怀疑,该背的黑锅还得继续背,我他妈的找死?发贱?!我觉得马丁太不可理喻太不是东西了。我趁他不注意,敏捷地蹿起来,抓过床头灯……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许是想砸向马丁——这会儿他正背对着我,他的后脑勺离我只有咫尺……不,不!也许当时只是想砸一件东西,憋屈得实在不知该怎么好,砸件东西,出出自己的怨气,发泄一下。我很冲动,完全没想好,但我毅然拿起了那盏很重的、方形底盘见棱见角的水晶床头灯……
此时,马丁正站在柜子前,从药瓶倒出几颗药丸,倒在自己的手心里。他背对着我,身子瘦削而苍白,背上骨骼隐约可见。他在服药,心脏药,他是个必须按时服药的人。
我迟疑了,手顿时软了下来……他听见动静,回过身,看着我,竟然对我拿着灯座的样子视若罔闻,毫无惊讶。这就是他的老到之处,总能预见一切,操纵所有,化干戈为玉帛或者平地起风雷,只要他需要,他什么都可以做到。
他镇定地把药推倒嘴里,喝了口水送下,然后对我说:“过了服药时间了……你一来就让我把吃药都忘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而我就那么赤裸着身子,傻傻地站着,抓着一盏灯,不知要干什么,可笑之至。
他从我手里拿下床头灯,按原位放好,回身说:“我去放水,你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