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画廊  14、彷徨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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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彷徨
    从马丁的画廊出来,我的心好乱,在那里还来不及体味这种乱。
    我不想回家,心情如此纷乱是无法回到“家”那个狭小空间的。可我又特别想回家,觉得家才是安全的。在这种矛盾心情下,我采取了折衷的办法,走着回家。
    当我走到家时,已然是下半夜了……
    我回到家,最迫切的想法就是想到母亲房里坐一坐。此时,我非常需要母亲的关怀,哪怕母亲什么也不说,我也不把这些事告诉母亲,只要她一个关注的眼神,我就能从中得到无穷的安慰和启示;就知道该怎么做,该做什么;就会平静,就会勇敢地去面对明天。
    但是,母亲房间的灯是暗的。她早就歇了。我伏在门上听了听,连鼾声也没有。母亲的睡眠是那样的安静,与我的纷扰的世界无关,与我躁动的青春无关。无数次在我需要母亲温柔注视的时候,她给我的总是紧闭的门和紧锁的心。用现在的话来讲,在我的生活中,母亲是缺位的。
    我失望了。
    失望反倒使我平静下来。心跳不再像先前那样杂乱无章,喘息也小了。我在幽暗的起居室的沙发上躺下,方才在马丁小会客室的一幕像电影一样呈现在我眼前……
    马丁说不能轻易告诉我的那个是什么?我猜极有可能是“性”,除此还能有什么?这大晚上的,在封闭的小会客室里,他还能跟你说其他?他跟你“布道”,跟你掰扯人生,掰扯哲学,还有什么终极“仪式”,一定是要跟你说你不明白的事,否则,怎么激发你的好奇心求知欲,调动你内心的崇拜,将其奉若神明,啥都听他的?
    话题由“爱”而起,爱的终极仪式是性,从逻辑上讲是通的。尽管我们遵循的文化通常是谈性色变,但这是无可回避的生命逻辑,到了我这年龄,也未必是不可进入的雷区,一踩就炸的地雷。不过,我当时确确实实不明白,直到许多年后,我已然都成了大男人了,依然没弄明白,人与人之间究竟是先有性,还是先有爱?性是爱的附属,还是爱是性的延伸?是性培育滋养了爱?还是爱催生了性?这个公式到底怎么写?
    也许,每个人对这个公式有不同的排列方式,有不同的解题程序。但在人的情感经历中这两个要素显然是必备的。
    马丁会怎样来写这个公式,他打算怎样解题?我他妈的一点都捉摸不透。
    我简单地冲了个澡,打算就寝。被热水一激,锁骨处一颗红草莓立马显现出来,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了这鸟事,吓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马丁说,自从有了你,我的画算什么?藏品算什么?画廊又算什么?都不在我眼里了。他说,我就是没了这些,还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富裕——天下的首富!
    这话对于19岁的我简直就是遭遇了一颗命中率极高的炮弹,瞬间就被轰得稀巴烂。我预感到自己摊上事儿了。
    后来这个晚上,我很睡得很不安稳。虽然没有做梦,感觉并没有睡着,但也没有醒着,一直是那种似睡非睡的状态,然而极度疲劳。天快亮的时候,我陡然出了一身冷汗,猛睁开眼,感受着狂躁,然后……瘫软……
    在冒汗的过程中惊醒,清醒地感觉浑身还在滋滋出冷汗,这种情况我从没发生过,而这个晚上一切都发生了。
    我意识到身上很湿,用手试了下,发现盖着的毯子到身下的布单,都被濡湿。我懊丧极了。
    说起来。我算是有轻微的洁癖,无法在潮湿和冰凉上继续睡眠,于是起身,把所有的寝具都换了,然后,开始这一晚的第二次洗浴。
    水,制造出无数小虫攻击和无数飞箭穿透的感觉……
    在水汽氤氲中,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身体飞快地膨胀起来,发出各种信号,仿佛向我开启了一个通向秘境的独行通道……
    然而就是在这一刻,我脑子一激灵,警示自己:我为什么要这么委琐,在浴室里发泄?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完全可以在马丁那儿得到。我如果真急了,还可以去找猫儿,这会儿学校还没开学,随时可以找到她,即使半夜去敲门又怎么样?讨厌她哥哥、不屑于他的卑劣又怎么样?我可以对猫儿说,去他的马修!猫儿,我们俩的事我们自己决定,我喜欢你——我不就是要说这个吗?!没什么难以启齿的。我一米八几的个子,为什么要那么委琐?我不要委琐!
    想到这些,我断然离开了浴室,停止了一切胡思乱想。
    以后,我才知道,这个念头其实很糟,很坏事。一个人一生中有些事是不可以处理得很坦荡很透明的,它一定是委琐的,能避人就得避人耳目。要学会委琐,适应委琐。委琐就是压抑,压抑就是自我制约。它不委琐就是放浪形骸肆无忌惮,就和放荡无异。后来在我身上发生的近乎放浪的行为,都和我当时拒绝委琐的想法有关。这自然是后话。
    事实上,就是在第二天我也没有去找猫儿,全是由于我心情不好。连着几天,我都有点怕见她,其实也不完全是怕,更多是羞于见猫儿,仿佛揣着天大的秘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预感那天如果我去找猫儿,一定会不欢而散。
    自从我把猫儿从女孩变成女人后,女人的劣性在猫儿身上逐渐显现出来——骄矜,无端生事,不可理喻……心情好的时候我还能对付,心情差就很难承受这些了。
    第二天我在网球场做工的时候给表哥家打了电话。电话是表嫂接的,她说我哥不在家。我说,不是礼拜天吗?表嫂问我有事吗?我说,彤姐,我好久没去看你们了,晚上我去你那,你给我煲汤吧。表嫂满口答应,还挺高兴。
    晚饭我在表哥家吃,表嫂给我做了好吃的汤菜。一个劲劝我多吃,肚子都圆了。表哥在一边嗤着鼻子笑,一脸不屑。他挺妒忌表嫂这样疼我,虽然在他心里比彤姐更疼我。
    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话对表哥表嫂说,不说心里过不去。但到了那儿,我什么也说不了,在那种温馨的家庭气氛中,我突然意识到,我的那些个破事不是轻易可以让第三个人了解的,哪怕他是我最亲近最信得过的人。我知道,一旦说了,那就是十级地震。我不能给一个温馨的家庭平添风波,把正常的生活秩序搞乱。
    后来,我去找了我玩得最好的一个同学——东东,因为那些日子我感觉自己真有点过不下去了——
    我特别不想去马丁那儿,横在中间的那条沟太深,深不见底,我怕一脚踩下去立刻就没顶。可是当马丁电联我,让我过去,我又颠颠地老老实实地过去。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他,走不出这一步,说不出那个“不”字。
    我特别应该去猫儿家,但中间间隔的时间越长,越觉得没有勇气去。猫儿因为几天见不到我人影,都生气了,两次我主动电联她,都半拉被挂断。一旦见了面,肯定是一场口水大战,闹不好还动手。我真害怕这种场面,一想到这,脑仁都疼。
    在这种举步维艰左右为难的情况下,我找到了东东。起先,我们瞎扯了些从学校分别后的事。后来,我终于忍不住向东东开口了:“你知道盖吗?”
    东东是个善解人意的男生,心特好,在学校我就喜欢他这一点,这些性格都是爹妈给的,学也学不来。东东听我问这事,不假思索地说,“知道啊!”都不看我一眼,”这事现在闹得挺欢,甚嚣尘上啊。”他不在意的神态,让我下决心再打探得深一些。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东东对我解释了半天,我发现他了解的并不比我多,而且答非所问,不能解答我心中的疑问。于是我不得不问:“两个男生之间怎么才算……过线啊?亲一下算吗?”
    东东这才有了点警觉,从镜片后瞪着我:“你不会是吧?”
    我猛地惊觉,说:“怎么可能?你说我会吗?可能吗?”
    东东还真认真审视起我来,然后说:“打死我也不信。”
    他总结道,别的男生恋上你还是可能的。还说,“我就挺粉你的,一直觉得你好靓仔。不过,你要真是盖,跟世界沦陷也就差不多了,好多女生都要哭惨哦,都享用不到你嗮。”
    话说到没正经的份上,就继续不下去了。我说:“不说这了。我就是这么一问,好奇。”
    那天,我和东东说了许多以前开心的事,心情豁然就好起来,快分手的时候,东东突然说:“亲一下恐怕不算什么吧,要有实质性的才算,这事应该跟异性恋也差不多,不过我也不太知道……”
    我说:“你还想着这事啊?管他呢。”
    后来,我和马丁“东窗事发”,撞了车的我躺在医院里,东东曾经来看过我,他站在我床前,轻轻捏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也没问我怎么就撞上了?他不问,才说明他什么都明白。
    我不知道东东在医院时有没有想起我们的那次对话,反正,默然相对的我们俩突然就有了伤感……
    后来东东说:“离开学校后,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太少了,要是经常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出车祸的。现在后悔都晚了。”我听出东东这番话背后有许多自责。
    我离开新加坡回北京的那段日子,和东东只在网上聊天,有时他会说:“Tony无聊吗?要是觉得无聊就多想想我。”特没皮没脸的样子。
    我则说:“去你的,无聊死也跟你没关系!”
    我曾经这么想,当时如果有人拽我一下,拉我一把,母亲、表嫂彤姐或者东东……那也许我现在就不是这个境遇了。可是,我当时要人拽了吗?我不向人敞开心扉,别人怎么了解我的心?怎么看见我的彷徨和挣扎?!
    ……一段时间后,小会客室的阴影似乎过去,我和猫儿恢复到以前黏黏糊糊的状态,在一起也不觉得别扭了,而马丁对我也没有发出更具威胁性的攻势,原因当然是我尽可能避免和他单独相处,减少这种机会。许多事他应该是心知肚明的。有时,他会在电话里搔我,“我想你了Tony。”声音特别烦人;或者说“过来和我亲热一下吧。”凡这时,我通常不接茬,就当我傻呵呵什么也听不明白。
    那段时间马丁非常煎熬,很多日子以后,安东尼泄露了马丁的部分日记,我从那里知道了当时的一些真实情况。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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