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画廊 12、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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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派对
马丁第一次给我买了内衣后,隔了好几天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问我:“穿了我给你买的衣服吗?”
我说:“有穿啊。”
马丁给我买的内衣都很合身,这让我好奇,借这机会我问马丁:“你怎么知道我该穿几号?不记得你问过我——”
他笑着:“傻孩子,这还需要问吗?我一眼你就知道你所有的尺寸。”随后搂着我肩膀说:“合适就好。我还担心你不愿意。在我看来,你不是个愿意别人替他做选择的孩子。”
从那时起,我隐隐感到,马丁是那种要替人作出选择甚至决定的人,说白了是有“控制欲”的人,但表现的方式很温和,至少开始是这样。
马丁说:“答应我好吗……一直穿白色内衣。”
我差点就问“为什么?”但知道这是不会有结果的,马丁不会告诉你任何理由,顶多说一句“我觉得你合适。”或者“你不知道自己,我知道。”
直到今天,那句“为什么”我都没有问出口,而我已经穿了整整六年的白内衣。有一回——我在北京,一位因生意而结识的伙伴,就因为发现我穿得太过洁白,而放弃了跟我做哥们儿的想法。他说,太白了,让人觉得咱们压根不是一路人。
他说,天底下像他这样的“理工”男,绝不会穿得煞白。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做得到将穿黑的白衣服复原。有时候我也想,这句话到底包含了多少哲理,又有多少是懒人哲学?
那时候,我几乎痛恨白色了,但还是无法摆脱马丁强加于我的这一切,就像紧箍咒。
有一年我生日,我深圳的小伙伴给我邮了一打韩国产的底裤。他正给韩国运动品牌做代理,花里胡哨,什么色儿都有。接到快递邮包的那会儿,我拍了张图给安东尼发过去,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他爆个梗,顺便让他提醒老马丁,最近一阵子都别给我寄那些白花花的东西了,我五颜六色带荧光的都穿不完。
马丁在安东尼的手机上看到了这张图。安东尼说他“狼一样长叹了一声”,随后进了卧室,一天都没出来。他那会儿正病着,算是被我气着了。事后,我挺不忍的,干吗要存心气他呢?于是拜托安东尼千万把那图给删了。
除此之外,马丁似乎又很放任我,甚至是鼓励我保持着个性。
认识他不久,他说要带我去参加一个Party。那天我穿得特别不正式,无袖恤,牛仔裤,夹脚鞋。于是我表示不去了吧……马丁却坚持要我同行。我说:“穿这样行吗?”马丁认为,没什么不行的,他觉得无袖装特别适合我,能突出我的优点。
最后算是换了双正经的鞋,显得礼貌一些。
我第一次跟马丁走近他的交际圈,发现那是个非常奇特的地方。
马丁的那个圈落,都是些以当代精神标榜自己的画家、摄影家、艺术家、媒体大佬,还有就是那些各式各样的经纪人。马丁画廊里那些性别模糊、色彩诡异、标新立异、令人费解的画作,就是出自这些达人之手,或者通过这些人的手变成当今新加坡新的社会标签,这是他们精神世界最本质的表达,激进或颓废,鲜明或隐晦。而作为画廊的老板,马丁俨然是他们的救世主,因为只有马丁这样有实力的画廊看中他们的画,他们的画才会产生价值,成为商品,甚至价值连城,否则,有可能就是垃圾。
参加Party的那个晚上,我才意识到马丁的地位有多高——每个人都在奉承他,都在竭尽所能拉拢他,和他套近乎。我当时想,我对马丁真是太少恭敬了,我经常对他说“不”,不把他当回事,而我和那些数百万、上千万身价的当代艺术家相比,又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小破孩,一个穷学生而已。
Party在一个竭尽奢华的会所举办,昏黄的灯光,无处不在的绛红色幔帘,让人唯一能想到的一个词就是“阴谋”。我老觉得那些厚重的布幔后面藏匿了什么——交易、媾合、辱没道德准则的算计……我真有闯进那些布幔后头一探究竟的冲动,看看那些被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人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会所大厅到处是欧洲油画的仿制品,故意做旧,故意要突出它的艳俗,仿佛大俗才能显出大雅——据马丁说这也是一种非常先锋的理念,反正我不懂,由着他们说。
出席Party的人个个显得个性张扬,每个人都唯恐和别人雷同,从而湮没了自己。我第一次知道在新加坡还有这么个群体,还有这样一些人——男人头发可以留这么长这么脏;谢顶的脑袋拖一束比马尾还长的发辫并没有人觉得可笑;留着大胡子的同时可以涂粉色的指甲油;夏天可以穿裘皮装;
女人的张扬也是我从未见过的,她们抽烟甚至雪茄,喷云吐雾,眼色迷离;她们豪爽地喝酒喝到嘴唇像嗜了血;女人浓艳的化妆和男性风格的做派乃至男性装束集于一身,而且还有意把这种不和谐夸大,发挥到极致。
我感觉不到这里所有女人的年龄,年轻的在表现成熟,年老的在极力装嫩……烟熏妆是这里最时尚的面孔。
我有些傻了。彻底颠覆了原先我对高贵与低贱的认识,模糊了两者的界限。有一瞬,我觉得高贵和低贱走到极致,其实就是一件东西了。
我觉得马丁和他们比,简直是绅士中的绅士——衣着正常,彬彬有礼,尽管今天表现出来的言谈举止,比起往常有更多修饰的成份。
人们在奉承马丁的同时,也在竭力奉承我——人们猜不透马丁第一次带进来的这个男孩是什么来历,虽然他有些格格不入,眼神非常局促。
马丁看到了我的局促和不适应,不失时机地凑到我耳边说:“别在乎这些人。自信一点,你一进来,这里就像打开了一盏”镁光灯”——他们不可能无视你的存在,不可能小觑你。”我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镁光灯”,我想,马丁是想告诉我“别害怕”,只不过把“别害怕”这层意思说得比较婉转比较有文化而已。
马丁说完,朗声大笑,在我眼里,此刻的马丁仿佛罩着一个圣人的光环。
人们见马丁搂着我的肩膀,凑在耳朵跟前和我说话,开始意识到奉承我要比奉承马丁本人更管用,于是,开始用溢美之词撩我——从我的五官到身材,连我的拘谨都被形容得妙不可言……有一刻我几乎相信我真有那么出色了。
我努力捱着,那真是一个很难熬的夜晚。我缓慢地把盘子里的自助餐夹到嘴里,尽可能把咀嚼的时间延长,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认真吃,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其间,不断有人过来和我碰杯,想认识我,并自我介绍,动作表情非常夸张,他们不在乎身体接触,亲你,抱你,把硕大的RU房顶在你胸脯上,说话的时候抚摸着你袒露的手臂……我后悔那个晚上穿了件无袖装,我想,穿得保守一点,感觉会好许多。
那段时间马丁一直在我身边,从没离开过,他一定想到,如果离开,我会更不知所措。他先后两次说,一会儿要我把车开回去,意思是不叫我沾酒。对于这种不动声色的守护,我很感激。
有位穿男式西服的女士走过来,问马丁可不可以约我去做一档电视节目,她说她已经约到了几个在当下时尚风潮中具有代表性的男艺人,其中还有名人,突然觉得我特别合适,所以……
“他合适吗?”马丁问女人。
“当然还很青涩,”女人再次审视我。“可他代表着一个阶层——很本色很素人的那种,特别好,特别有意思。”她问马丁,你有没有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Thesmellofgrass(青草的芳香)?我当时没有听懂她的话,之后,悄悄问马丁,那个人说我身上怎么了?马丁再次笑起来,还当众摸了摸我的脸……他没有对我解释什么是Thesmellofgrass。
马丁没有同意,任女人怎么聒噪。
马丁说:“荷莉你真是无孔不入,就像只绿头苍蝇。一下子就看上这孩子啦?眼光不错。但我告诉你,目前这孩子还是粗线条,我还没有看准该怎么调教他,把他塑造成哪种类型的男人。荷莉你暂时别打他的主意。”
荷莉说:“马丁你不会从经营画转行成经营人了吧?不过,我真是觉得马丁你包装“麻豆”特别是“男性麻豆”一定会很成功。”
马丁玩笑地说荷莉你不会建议我去当“人贩子”吧……他们开始说不着边际的调侃话,不再提约我去做节目的事,我感觉马丁是在有意扯开原先的话题。
这个叫“荷莉”的女人其实挺漂亮的,五官清晰,轮廓很重,也很有风度,只是那套竖条纹男人装让人觉得有点古怪,说的话也叫人摸不着头脑。
在回去的路上,马丁才告诉我,荷莉是电视“午夜”节目的经理人,那些节目是不适合我去的。
我隐约有点明白什么叫“不适合”,轻轻应了声:“噢——”
马丁问我:“好玩吗那地方?”
我说:“还行。”
马丁笑了:“觉得好玩就好。不讨厌就好。其实这个圈子里有许多精英,慢慢你会知道。”
马丁靠着,默了好久,又说:“这一晚上,所有的人的眼睛都是混浊的,只有你是干净的……所有人都是黑灰色的麻布,而你是块白色的绸……”马丁说着,把手搭在我脖颈上,手指像摩挲着一光洁的绸缎,轻轻蠕动……
当时我正开着马丁的车,感觉到那手又凉又软,心里一哆嗦。
……车有点晃,我赶紧扶正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