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善诱
    我带对画廊的最初印象，随马丁进了附近一家餐馆。
    在那里他向我阐述着现代绘画的高深理论，让我一头雾水。他说，现代艺术是要用心去感悟的，你感悟到的就是画家要表达的，而这种感悟又和你个人的人生体验和由体验产生的联想有关。
    他似乎是看出我对这些全然是个白丁，说着说着也不免兴味索然，于是说：“你有兴趣了解，我会慢慢让你明白……”
    他说我不爱说话。我说，我刚到新加坡时，感到这里人说得华语和我的不一样，于是就尽量少开口，我一张嘴就有北京腔，一下子也学不了这里人四声不分的华语，和人很隔膜似的，慢慢的，我就变得不爱说话了。
    马丁说：“你的语言很好听啊，这才是纯正的华语。我喜欢听有北京腔的华语。声音也好，低音炮，很符合你的外形，干干净净的，特别有男孩子味道……”
    被他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不过，不再害怕在他跟前说话了。
    他为我叫了餐，为了方便照料我进餐，他从对面的位子换到我身边坐下，侧着脸看我。偶尔慢条斯理地往自己嘴里填进一点食物，配以浅浅的一口红酒。从那天起，我开始慢慢习惯在一双温情的眼睛注视下用餐——起初还吃得拘谨，到后来，就毫不在乎本性毕露了。
    马丁在用餐的时候总要纠正我一些不规矩的动作，比如，我要说话时，习惯把餐具随手搁一边，这时候，他就会伸过手，把我面前的刀和叉放在餐盘上，交叠成一个倒置的V字。比如，我用喝红酒的杯子装其他酒喝或者装苏打水时，他会让侍应生一定把我面前所有的杯子都换掉，然后一字排开一溜玻璃杯，供我选择。以后，在许多生活细节中，他都会这样无声地影响我，不让我马马虎虎。
    他说，生活不是用来将就的，否则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有一次，他双手递给我一件东西，我随便一抬手就准备接过来，可他就是不把东西交到我手里，直到我领悟，同样用双手去接。当时周围有其他人，看着我们无声的对峙，也看出了马丁的用心，说马丁，现在的孩子不需要绅士，你这样调教Tony，今后女孩子会吓坏的，躲他躲得远远的。马丁说，这孩子是匹野马，不学点规矩就会是头野兽。
    我不知道别人遇到这样的事会怎样，反正我内心并没有什么抗拒，似乎很甘心受这种制约，因为制约本身意味着一种关爱。不关心不爱护你，还不由着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好，回过头我们再说那晚的事——
    那天，我其实做了件很傻的事。吃着饭，不知怎么就说到那天在更衣室捡到底裤的那茬，他问我：“你为什么觉得我穿这个牌子很奇怪？这可是个很不错的内衣品牌。”
    我当然不好说不是品牌的问题，是你这个年龄不适合穿这个。再傻，这个实话是不能说的，于是我只能找了另一个理由——
    我说，那天你穿的和我的是一个牌子，所以觉得……好巧。
    “是吗？”马丁笑了。
    为了证实我的话是真实的，我二话没说，居然掀起T恤，试图让他看见我腰际的那枚商标。
    那时候我太单纯了，单纯到都有点二，我认为在一个男性长辈面前这个举动根本不是问题，完全没想到有别的可能，没想到会给马丁造成什么印象。事实上，我这个天真的举动让马丁感觉到，这个孩子不是那么难对付的——他还小，很天真，没脑子。是我坚定了马丁的决心，加快了他推行计划的速度，也可以说，到这会儿，他内心的一个计谋完全成形了。
    可是当我褪下一点点裤腰时，发现根本找不到那枚商标，我见周围没什么人在注意我，便解开裤腰的绳结，把裤子更往下拉了一点……当底裤上的商标终于显露时，我才感到有点不妥。
    “好结实的皮肤”马丁说。我发现马丁根本不在意什么商标，而是把眼光投在我裸露的腹部，便赶紧把衣服整好。“腹肌毛好漂亮。”马丁刚说完这，赶紧转移话题：“还是不一样，尽管都是白色——你也偏爱白色？”他问。
    他说我适合穿白色的——无论是内衣还是其他。他说如果你相信我眼光的话，就听我，今后尽可能不要再选其他颜色了，那样你会显得很个性。他说，人是需要建立一点个性的。
    这个其实我不大懂，也没有兴趣听。
    他把手搭在我肩上，问我：“你知道自己很性感吗”
    我摇头。
    “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依旧摇头。
    “知道什么是性感吗？”
    我怎么会没有听过这个词？但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我，也第一次遇到有人把这个词作为一个话题拿来议论，不免感到脸有点发烫。
    我还想摇头，但意识到再摇头就真的像个傻子了，于是怔怔地看着他，不予回答。
    他笑了起来，说：“真是个孩子。你有20了吗？20上下的孩子应该懂不少了，更应该了解自己有什么样的特质，怎么去放大你的个性特质，否则你怎么可能显得与众不同博得更多人的青睐呢？看来你缺得还挺多——你的智商情商都不低，是你周围的世界太狭窄了。我们现在的孩子太缺少眼界了，光知道长个子。光长个子有什么用……个子高当然也是个优势，但要具备与好看的外形相匹配的眼界。”
    我晕——不是网络上说的那种其实特清醒特有主见的“晕”，而是真正的晕了。
    我当时特别不明白“眼界”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人干吗要性感？尤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博得更多人的青睐”？你们不“青睐”，我就不活了？这么久我也没得到过什么特别的“青睐”，不是也活得挺自在吗？但马丁的话我是愿意汲取的，主要是那种温和的、循循善诱地、启发你长大的方式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没有哪个长者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没有谁曾经以这种方式引导我去认识自己，鼓励我去放大优点。我仿佛遇到了一个资深的师长，向我打开了一本渊博而厚重的书，那里的一切对我而言无不新鲜。他诱导我去发现未知、捕猎陌生，营造一个新的境界。回想当时的我，和一个懵懂少年求知若渴的心态没什么两样。马丁对生命秘诀的谙熟，对高品质人生的追求，深深吸引了我，我试图去读懂。
    当我还在咀嚼那些深奥的话时，马丁亲昵地搂住我的肩膀，用磁性的声音低声对我说：“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性感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