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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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斜照映青苔,倦鸟知归入深林。
深宫里的规矩,才交黄昏时刻,宫殿内侧门便都下了匙,只正殿大门敞开着,本就静无悄息的梨宫越发清静,只待暮色降临。
夕阳斜晖转过墙角,照射在殿外鎏金错玉大鼎上,反射出一片辉煌,春初的阳光并不大明亮,倒显得整个梨宫尽是一种低沉的暗黄色。
实在无事可做了,几个守值的内侍悠闲地在殿外窄廊上,低压嗓音,将近日来所听的蜚短流长,闲作磕牙的资本。
“知道么?”一个小太监瞄了一眼寝宫,那已放下帘子的内室一派寂然,眼珠子转了转,声音忽大了些:“过几日韩老相国府里可要热闹了!”
“什么事呢?”其余几个极为兴趣,忙凑上去问。
“说是老相国的公子要娶亲——正筹备着婚事呢!”那小太监得意地笑笑,用手轻轻捶了下廊板。
“不就是娶亲么,值不得大张旗鼓嘛。”
“呔!”小太监生怕别人认为自己说的消息没听头,声音又大了几分:“慢说是相国少爷,便是平常人家,娶亲也是门大事——更何况,老相国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听说呀——那相国少爷脾性怪得很,老爷子带一大家子在京城做官,就他一个人要留在洛城,逢年过节也自个儿过,着实不孝地很!如今不知怎么想通了,居然上京来,还老老实实按老相国的意思娶亲了,那相国爷不大操办,干什么呢——”
他只顾喷着唾沫星子一个劲儿地讲,却不见同伴们一时都沉着脸没作声,一个还使劲递眼色,不由顿住:“怎么啦?”方抬眼去看四周,登时呆住。
青词不知何时从内室出来,站在门口,手紧紧攥着帘子,脸色一片苍白,见他住了口,方低声问道:“你说的那个相国少爷,叫什么名字?”
青词是极少说话的,突然开口问话,倒让几个小太监愣在当场,刚才高谈阔论的太监到底是机敏,马上回过神来,躬身回道:“奴才哪有这个荣幸知道!不过朝中就一个韩相国,偏偏又一个儿子,刚从洛城回来,想来不会错了!青公子问这作什么——”说罢抬头看青词,却见他目若寒星冷冷扫眼过来,甚为冷峻,登时嘘得心中一寒,仿佛就那一眼将自己看空了似的,不由怯声:“奴才所知的……就是这些了。”
再看青词时,只淡淡看着几人,并不再言语,几个内侍对视一眼,便极为聪明地悄悄退了出去。
原来……他竟然来了!看着几人退出去后,青词脸色一分分惨白,紧紧攥住帘子的手也抑不住抖动,初闻消息的震惊一时品尝不出悲喜,只忍不住低喃:“是他……竟然来了……”
只觉一阵晕眩,青词忙稳神,细细回想刚才听到的一切,不禁心头刺痛,“就是来……也只是为了娶亲呢……”顿时一股酸意袭上来,目光望向渐暗的天际,只觉沉井般渐渐定下来的心若被泛起涟漪,无法平静。
风飒飒吹来,拂动衣角,满带花开的香气。
“可我……想见见他。”不知何时,那人敦厚的笑容,精心呵护的神态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入梦——是否分离了才懂得思念,相距越远越是浓烈,在梦中自己触摸不到那个人,现在他只与自己隔了一道宫墙!
青词双眸微微发亮,“想见见他”的念头在心里翻滚很久,最终越来越强烈——良久,微微叹息,听自己低声在说:“哪怕只见一面也好!这一面过后,他自娶他的妻,我自留在这里……也好!”
可是,该如何去见他呢?青词不由扫了四周,偌大宫殿没有掌灯,昏暗里竟不觉阴森恐怖,该怎样,从这里出去见他?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修眉微蹙,目光滑向深宫外处,咬唇细思良久,轻轻点头——一个大胆的方案在心里渐渐成形来。
***************
“不是说不去么?”
李隆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人,满脸尽是揶揄。
青词被他看得不自在,略一挑眉,自转过头去看窗外,不吭声。
李隆无声笑笑,也凑上去,看着窗外景色:“宫外毕竟是另一番天地!不像里头高瓦红砖的,拘也拘死人,你闷坐久了,合该趁机呼吸一下这空气,精神都新鲜不少呢!”
青词怔怔看着,出宫后,宫车一蜇便进了这郊野之地,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引得他不由贪婪观望——春雨霖霖,杨柳依依,一只只黄鹂逐车相随,唧唧喳喳啼啭不休,远外隐约可见一丛丛花树风舞婆娑,春光十足引人,青词眸光不由亮了几分,脸上渐渐泛出笑容。
“南风隐隐含酒香,呢喃春燕细雨长——”似也被美景迷住,李隆轻声吟了一句,又满意地叹了一声:“不想风光如斯,我出来春祭倒也对了。到时登顶设坛,冀求我朝五谷丰登,风调雨顺,”沉吟一会,便拉住青词问道:“待春祭后在行宫里多住几日,尽赏这大好春光,可愿么?”
青词回头,听得此语,便问:“我能上山和你一起行祭么?”
李隆摇头,笑道:“你没官职,不是朝中人,若要上去,恐怕礼数不合——不如先在行宫住下,”见他只是沉吟不语,便问:“不愿意么?”
“不是,”青词忙别过脸去,略略皱眉:“只我一个人在行宫,有什么看头。”
“一脸的不快!”李隆不由哈哈大笑,“只须等我一天!祭祀完了我就下山,再陪你好好住几日,到时你要去哪我都依你!”
“一天也是闷得紧!”青词莫名地围着这个问题不放,抬头看着李隆,恳求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想再囚笼一样关着!”说罢,双眸亮晶晶地,满是希冀之色,看得人也不忍,“就让我一个人自在地四处走走,可好?”
李隆闻言,便转眼深深睨了他一眼,脸上笑容盈盈,却莫名地饶有深意,青词只觉这一笑便将自己心思尽数看了去,不由心头一凛,脸上微微一僵,声音低了下去:“只随便走走……不行的话,等一天也是可以的……”
“我哪有那么小气!”见他神色一时可怜,李隆不由哈哈一笑,一扫方才神情,爱怜地道:“想上哪就去——免得尽说我囚‘鸟’一样囚了你,”青词脸略略一拧,李隆忙转口:“我是说舒舒心也是好的!只是……行宫侍卫都听我的调度,你轻易出不去。”
“那怎么办?”青词不觉讶然出口。
“就这么急么?”李隆嘻嘻一笑,高深地瞥了修眉紧锁的青词一眼,随即沉声:“我答应过你,怎会食言,这个拿去罢——”说罢,从腰间解下一物,递了过去。
青词迟疑接过,拿在手里细看,却是一个刻着蟠龙的玉佩。
“这是我随身之物,到时要上哪去,拿着这个,量也没人拦你!”看青词闻言便一把紧紧握在手心,李隆的脸微微一沉,眸光古怪地一闪,随即隐去,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只低声道:“我乏了,过会儿要养足精神行祭呢,你若累了也歪一歪。”说罢,就随便躺在软榻上,侧身睡下。
青词没有答言,双眸却喜悦地闪了一闪,细长手指细细抚着玉佩,见李隆已经躺下,一时脸上精心伪装的恳求神态尽数褪去,歉然地看着他宽阔的背面,在心底默道:“我只出去看他一面,不是成心要骗这玉佩……看过之后很快回来,好么?”
一时,马车里再无人说话。车辙辚辚转动,咿咿呀呀声传来,伴着宫车外侍从们橐橐脚步声,只觉四周顿时安静。青词小心地将玉佩收起,抱膝坐在窗沿边,靠着车壁,看窗外景色,看了许久,方才困乏地闭上眼睛。